今年春节档,《熊出没》绝对算个另类。
它话题最少,远非票冠热门,也没有发文“卖惨”求排片。《侍神令》《哪吒重生》等大片早早掉队,《熊出没》却依然坚挺。票房榜争夺再激烈,也与它无关。
反正它面向低幼儿童,有自己的基本盘,总能“躺”几个亿的票房。
《熊出没》是春节档的常客。2014年,第一部《夺宝熊兵》以2.47亿打破国产动画电影票房纪录。到了《狂野大陆》,累计票房超过30亿,国内第一动画IP的地位不可撼动。
但在之前,《喜羊羊》却是国产动画当之无愧的“扛把子”。《喜羊羊》动画片在全国近50家电视台热播,最高收视率达17.3%,这个数字堪称恐怖。
喜羊羊大电影也曾霸屏春节档,是国产动漫“票房记录粉碎机”。
白驹过隙、飞鸿雪泥,不知不觉间,《喜羊羊》却从春节档消失了。上一部大电影《羊年喜羊羊》上映已经是6年前的事了。
诞生2004年,《小猪佩奇》风靡全球,日本动画片《名侦探柯南》已经出了第8部剧场版。
国内动画市场饱受“外敌输入”冲击,动画公司大多靠接外包来求生存。
但仍有少数动画人没有随波逐流,坚持搞原创IP的开发。这其中就包括原创动力公司。从它的名字不难看出,这家公司以原创为动力。
强敌环伺之下,这条路注定艰难。
由于缺乏资金,原创动力只能走低成本路线。采用对制作团队水平要求较低的flash,(相对于优质动画片每分钟一万到三万元的花费,这样的Flash动画每分钟大概只花一千到两千元),员工天天工作加班到12点集体下班。
功夫不负有心人。
原创动力交出了第一份“成绩单”,40集15分钟的家庭情景喜剧《宝贝女儿好妈妈》,讲述了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的一家四口,爸妈和他们的大小女儿,再加上一个租住在他们家的房客的搞笑日常。
《宝贝女儿好妈妈》在北京、上海等地播出后,收视率一路爆表,还获评“2005年度第二批优秀国产动画片”称号。
但“缺钱”仍是原创动力最大的痛点。
彼时,互联网尚未普及,国内原创动漫“内容变现”并不现实,更多靠衍生品盈利,主要有玩具、幼教产品、品牌授权三大块,前两者占主导。
而原创动力公司仅靠着电视台播出得来的收入,简直杯水车薪。
天无绝人之路,《宝贝女儿好妈妈》的成功,引起了玩具商苏永乐的注意。
苏永乐出生在玩具世家,早年他一直于美国从事玩具品牌处理工作,直至2003年才到回香港。凭借敏锐的商人嗅觉,他看到了国内动漫品牌的市场潜力,产生了进军国内动画市场的念头。
原创动力希望做衍生品活下去,苏永乐想打造国内原创动漫IP,双方一拍即合。
十多年的赴美生活,《猫和老鼠》《米老鼠唐老鸭》等美式动漫对苏永乐影响深远。他觉得《宝贝女儿好妈妈》的人物形象设计得不够可爱,他说“全家能做衍生品的只有他们家的一条狗”。
作为投资人,他依据自己的美式动画理念,提出了3条要求,成为设计喜羊羊与灰太狼形象的基本框架。
1.角色矛盾对立,人物关系简单,带一点可爱和幽默,能以故事打动人。2.形象设计,线条要简单,色彩要分明,要令人过目不忘,也便于生产各类衍生品。3.性格要突出,好不能好到完美,要有一些小毛病;坏不能坏到恶心,要有可爱的一面。除了讨小朋友喜欢,也要成年人不排斥。
于是,从2004年开始,在导演黄伟明的带领下,一群年龄三四十岁的男男女女,讲了一个狼和羊的故事。
他们的灵感大多来源于相互开涮。其实,说的就是身边的故事。
编剧黄伟健是“灰太狼”的原型,在编剧团队里,大伙爱拿黄伟健开涮。
一次大伙正为剧情犯愁,导演黄伟明就取笑黄伟健的“虾米眼”,突然大伙发现“懒羊羊”也是个“虾米眼”,灵感随之产生:懒羊羊要加入仪仗队,却因为眼睛太小落选了,慢羊羊村长就发明了一种大眼药水!
熬夜是难免的,团队平时一般凌晨2点睡觉,早上10点钟起床。在这样的艰辛付出之下,
2005年7月,《喜羊羊》在电视台首播。
而这时,原创动力遇到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缘——“洋动画禁播令”。
由于国外动画被禁播,国内又缺乏原创动画片,《喜羊羊》当时唯一的竞争对手只有湖南宏梦卡通公司制作的《虹猫蓝兔七侠传》。
怎料幸运再次降临,竞争对手的“送人头”让《喜羊羊》在电视台一枝独秀。《虹猫蓝兔七侠传》播至80多集时,很多家长表示强烈反感:片中对很多血腥情节太写实。很快《虹猫蓝兔》被叫停。
《喜羊羊》兵不血刃,独占整个市场,几乎一夜之间,其主题曲传遍大江南北。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如果没有为国产动画冲出重围、打开局面的勇气,如果不是坚持走原创道路,《喜羊羊》又怎会成为那一年最大的幸运儿?
崛起此后4年间,《喜羊羊》累计制作动画580集。最火时,曾有过数十家电视台同时播放的盛况。这个既努力又幸运的家伙,已经成为了被观众认可的超级IP。
但国内动漫产业盈利困难,《喜羊羊》并不例外。
初期,为寻求电视台播放渠道,《喜羊羊》只收取很少一部分费用,甚至免费播出。
美国的影视动漫公司如迪士尼,影视版权收入只占总收入的约40%,大头来自主题公园、衍生产品等渠道的收入。
国内主题公园投入巨大,因此赚钱的渠道只剩下衍生品授权。
但盗版问题却如鲠在喉。资料显示,“喜羊羊”产品的盗版经营商利润是正版经营商的4倍以上。
表面上,喜羊羊在国内已鲜有敌手。但实际上,原创动力公司依靠衍生品销售,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困境之下,伴随着的最大危机是人才的流失。2008年,《羊羊运动会》做完后,核心主创黄伟明出走。
同年,一部以中国功夫为主题的美国动作电影《功夫熊猫》在全球席卷6.31亿美元票房。国内动画人为之震惊。
危机之中,只有敢闯敢试,才有一线生机。
原创动力决定靠大电影做最后一搏。2009年,原创动力以600万元的成本打造了第一部大电影《牛气冲天》,并在当年创纪录斩获了8300万票房,喜羊羊终于活了下来。
2010年,《虎虎生威》票房成功破亿,喜羊羊连战连捷。
2012年贺岁档,《开心闯龙年》以1.6亿元的票房收入横扫其它竞争对手,创造了新纪录。这部投资不过4000万的国产动画电影,票房号召力已与不少大片等量齐观。
从动画片到大电影的重要关口,喜羊羊再次凭借自己的勇气和实力迈出了关键一步,品牌和商业价值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衰落喜羊羊越来越肥,但动荡却刚刚开始。
原因是,在国内贫瘠的动漫土壤上,喜羊羊的品牌价值与它的盈利能力始终不相匹配。
系列电影的票房收入虽然可观,但僧多粥少。院线、发行、其他出品方都要分一杯羹,实际所得也所剩无几。原创动力公司一年的盈利不过千万元。
苏永乐是个生意人,做品牌只是手段,赚钱才是其最终目的。“我不是为做动漫而做动漫的,我是为了卖产品才做动漫的。”对于商人苏永乐来说,《喜羊羊》始终不过是一件商品。
羊养肥了,就盘算着杀掉卖钱。
2011年2月,香港上市公司意马国际以8.14亿至10.47亿港元的价格拥有了“喜羊羊”的商标肖像权。在这次收购案中,原创动力主要投资人苏永乐套现了大部分股份,抽身离开。
吃掉整只羊后,意马国际的业绩也未见起色,它选择再度转让喜羊羊品牌。此次,接手方则为奥飞动漫。
几经易手后,自2013年起,《喜羊羊》大电影的票房成绩开始下滑。
2014年4月,奥飞动漫高层向黄伟明提出回归喜羊羊团队,希望力挽狂澜,找回喜羊羊的辉煌。但仓促之下,团队仅有9个月的时间,质量很难保障。最终《羊年喜羊羊》以不到7000万惨淡收场,是七部大电影中最低的一部。
此后,喜羊羊大电影就从春节档消失了。
高层的剧烈变动,带来的是人心浮动。喜羊羊的原创团队早在2010年就已经解散,随后历经人事变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创作思路,每个人都可以为喜羊羊的设计指手画脚,创作团队不稳定导致作品风格缺乏稳定性,这对一个IP的影响是致命的。
这期间,还有一次“事故”将喜羊羊推向风口浪尖。
几个孩子模仿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中灰太狼烤羊,导致3名孩子被严重烧伤。
尽管中国动漫产业网出面澄清,喜羊羊与灰太狼中没有一集出现过灰太狼烤羊的剧情。
但舆论却已引爆。随之而来的,是家长对剧情设定的不满。
不少家长对《喜羊羊与灰太狼》暴力情节进行了批评,如“小羊被灰太狼放在锅里煮”“红太狼日常用平底锅打老公”等。包括灰太狼口吃也被诟病,容易引发低龄儿童模仿。
事件以《喜羊羊与灰太狼》因宣扬暴力等问题被要求整改告终。
比尺度把握更要命的是,喜羊羊内容创作渐渐僵化。
《喜羊羊》已经做了2500多集,情节上的重复和故事的同质化相当严重,它已变得老态龙钟。而与《喜羊羊》颇为相似的《猫和老鼠》只做了163集,《米老鼠和唐老鸭》做了70年,也只有200集,但它们都影响了五六代美国人。
用一位网友的话说:“《猫和老鼠》里,猫每次的失败都是有逻辑的,而喜羊羊和熊出没里,反派的失败,则是为剧情而强行为之。”
内忧之下,更有外患。
此时的国内动漫市场,早已成长起了多个竞争对手。数据显示,1999年《宝莲灯》上映之后,2000-2008年,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总共只有18部。而在《喜羊羊》之后,2009-2015年的7年间,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总数已达到了157部。
喜羊羊像个垂暮之年的老人,它也迟迟没有推出自己的3D作品。与之相对的,则是正值壮年的《熊出没》人气不断上升,其大电影在2015,2016两年的票房分别为2.94亿元和2.87亿元。
截至2021年,虽然“喜羊羊”动画片仍在制作、播放,但已不复当年盛况。
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本土动漫品牌,喜羊羊的成功突围,曾激励了无数国产动画人。它的探索发展也为国产动画提供了宝贵经验,是当之无愧的先行者。
可惜在资本沙场的埋没和惨烈的市场竞争下,它终究还是走下了神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