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末的风里总悬着一场紫色的雨。
老宅门前的苦楝树又开花了,碎玉般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谁打翻了染着药香的胭脂匣。我蹲下身,指尖掠过那抹介于蓝与紫之间的朦胧,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父亲攥着锄头,在暮色里栽下这株瘦弱的幼苗。
“楝树命贱,沾土就活。”他搓掉掌心的泥,烟头明灭间,咳嗽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那时的我总嫌它开得晦气。花朵细碎伶仃,结成串也压不住满院中药的苦涩。盛夏的果实更是恼人,熟透的楝子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滚进阴沟里沤成黄泥。父亲却宝贝似的捡回来晒干,塞进绣着八卦图的布袋:“驱虫的,比樟脑丸灵。”
某个梅雨季,我蹲在树根旁看蚂蚁搬家。父亲突然掰开一颗青楝子,乳白浆液溅上他的旧工装。“尝尝?”他逗我,见我皱眉跳开便哈哈大笑,“记住了,苦楝苦楝,看着像桂圆,吃了要见阎王。”那笑声混着雨水渗进树皮皲裂的纹路里,后来成了刻进年轮的遗嘱。
去年拆迁队来时,电锯已经架在树干上。我冲过去抱住它,掌心贴着粗糙的树皮,忽然触到一道凸起的疤——那是我七岁时刻的歪扭笑脸。原来我们都在疼痛中长大了。
今春再访故地,废墟中央竟冒出一簇新绿。断墙残垣间,一株苦楝幼苗正向着阳光舒展枝条。树根紧紧抓着砖缝里的半块青石板,而石板上,还粘着几片未褪尽颜色的旧花瓣。
风起时,我仿佛听见父亲在说:你看,苦过的生命,最懂怎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