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五年（498年）的会稽城外，白发苍苍的王敬则勒马回望追随的数千部曲，忽然想起五十二年前那个血溅宫闱的清晨。那时他还是刘宋禁军中一个籍籍无名的武弁，手刃暴君刘子业的快意仿佛就在昨日。如今七十三岁的他再次举起反旗，这次要对抗的却是自己亲手扶植的萧齐王朝。

元嘉二十八年（451年），晋陵南沙的巫祠内，接生婆捧着紫色胞衣惊惶不定。女巫母亲却抚摸着新生儿笑道：“此子当有鼓角之相。”四十年后，这个被预言将掌兵权的王敬则，果真在萧道成篡宋建齐的关键时刻，持剑威逼宋顺帝禅位。

建元元年（479年）的建康宫中，当王敬则牵着哭泣的小皇帝衣袖步出大殿时，萧道成许下的“十万钱”封赏已成空谈。新朝建立后，这位从龙功臣虽位列三公，却在北伐中临阵脱逃。令人费解的是，萧道成不仅未予治罪，反而调任他为吴兴太守——或许齐高祖深知，能让前朝禁军倒戈的“鼓角之相”，远比战场上的胜负更重要。

永明十一年（493年），齐武帝萧赜病重之际，王敬则的马车频繁出入台城。这位历经宋、齐四帝的老臣，早已练就了在刀尖上行走的本领。他先助萧昭业登基，又在萧鸾废帝时保持沉默，甚至在新帝屠戮宗室时主动献上《霍光辅政图》表忠。

但隆昌元年的血腥清洗让萧鸾对所有旧臣充满猜忌。当朝廷特使张瑰率军进驻吴郡时，王敬则明白：昔日能逼宫禅位的功勋，如今已成催命符。他在酒宴上醉问“可得几年天子”，又对镜自叹“奈此头何”，终在暮年选择了最激烈的抗争方式。

永泰元年四月，王敬则率浙东子弟攻向建康。队伍中有扛着竹枪的农夫，也有临时征发的盐民，这支仓促组建的义军，在武进遭遇朝廷精锐。决战时刻，老将军想起萧道成当年的承诺，忽然大笑：“十万钱何在？”随即被斩于马下。

史书将这场叛乱归结于权臣的野心，却忽略了更深层的时代困局：在南朝频繁的皇权更迭中，即便功勋卓著的老臣，也难逃“飞鸟尽良弓藏”的宿命。王敬则的最后一搏，既是自保的挣扎，更是对那个他亲手参与缔造的残酷规则的绝望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