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备多时的“闽南文化在新加坡”国际研讨会明天就要开场了,我不由得想起几年前我在耶鲁—新国大学院的“闽南语与传统”讲座。
尽管我经常给大学生上课、做讲座,但是那场讲座还是很不一样。首先,那次是英语讲座,而且同台的还有研究英语和语言学的大学教授。其次,那次讲座本地学生和欧美学生参半,而且还来了好几位外籍教授,他们都对“闽南语与传统”感兴趣。
有个同学对方言的式微感到惋惜,他说,同龄人中很多华语已经不行,至于方言,更是不通,方言可有未来?
我说,方言式微已成事实。教育部2009年公布的一项统计调查指出,在1980年,即“讲华语运动”启动翌年,大于60%的小学一年级华族学生在家主要使用方言,大于20%使用华语,使用英语的大约是10%。
到了2009年,讲英语的升到60%,讲华语的降为40%,讲方言的可以忽略不计。
我年过五旬,在讲方言的家庭中长大;即便如此,也只懂得闽南语和粤语皮毛。属于我下一代的青少年学生,当然对方言更加陌生。
在我的生活中,方言扮演着什么角色?我想,它扮演着三个角色:
一、语言是知识的重要载体,懂方言等于开启一扇知识和文化的窗;
二、与师友长辈用方言交流,虽因我方言水平低下而有损交际效率,但这个缺陷被满满的亲切感弥补了,懂方言等于开启一扇情谊的窗;
三、方言把我紧紧地与祖籍文化系在一起,懂方言等于开启一扇自我认知的窗。
方言式微,惋不惋惜?当然惋惜。
在新加坡,方言式微的趋势可不可挽回?我看,难以挽回。
社会历史地理是形成方言的重要因素,如长期的小农经济、社会的分裂割据、人口的迁徙、山川的阻隔、政治的影响等等。
科技的进步带来交通和通讯的发达,经济生产模式的更新换代推动了城市化,城市化吸引了大批移民。这些社会生态的改变带来的是同化和融合,压缩了方言的生存空间和意义。
这个情况在中国也很明显,尤其在东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人民网2016年8月的一篇报道指出,使用方言交流的人们越来越少,地道的方言严重退化、萎缩,甚至有人预测,方言的消失只是时间问题。为了保护和开发利用语言资源,中国2015年启动了“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开始了对方言的保护工作。
在新加坡,保护方言的现实条件一再萎缩。华人人口中大约半数出生在1979年前后,即“讲华语运动”启动之后。总体而论,这一半人口掌握方言的能力大概只能在我之下,不会在我之上。我这一代人已经对方言感到陌生,我们的下一代当然更没有掌握方言的社会和家庭环境。
更为重要的是,在讲究效率的工商环境中,从使用人数上考虑,人们肯定首选英文和华文。即便在本地华人宗乡会馆这个传统的方言堡垒,社交和工作用语也早已换作华文和英文,而非本族的方言。
再过一两代人的时间,方言在新加坡相信近乎绝迹。方言的社会功能,比如文化传承,今后恐怕只能由华语甚至英语来肩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惋惜。
方言在我国最终或许难逃消亡的命运。但是,与此同时,我发现,有些社团和群体这几年来不断努力,希望以一己之力把方言消亡的时间尽可能押后。
一个好例子便是厦门公会。在新冠疫情期间,厦门公会在2020年底成立了闽南语讲演会,通过一些较为有趣的方式,推广闽南语,例如曾士生每月定期的“讲古”,以及以闽南语与各界人士进行访谈。
讲演会在每月的例会上,都有会员以闽南语来做讲演和评论。我参加了一年的活动,看到不少人从咿咿呀呀的闽南语,慢慢进步。
至于我自己,尽管还是在咿咿呀呀的水平,但是,听力却是大大的进步了。我一年前刚参加讲演会活动时,台上的演讲我连一半都听不懂,但现在是基本没有问题了,只有极少数几个词汇有时拿不准。对于自己的这个进步,我还是比较得意的。
新加坡的讲演会以英语的居多,华语的也不少,汉语方言的就属于极少数了。闽南语讲演会的有厦门公会、白桥,其他方言的则有粤语、潮汕语等等。
(厦门公会闽南语讲演会的例会活动)
经常有人问,你的母语是什么?
说实在的,我答不上来。我从出生到上小学之前,学的、用的是闽南语;上小学之后,基本是华语,但当时还有些老师偶尔会用几句闽南语来教课,例如我的英文老师,有时有些概念跟我们说不清楚,她就改用闽南语。
毕竟,那个年代的新加坡,是闽南语“一家独大”的年代,连李光耀的竞选演讲和国庆群众大会都必须用闽南语。
虽然我自小在家用闽南语,但,上了小学之后,华语的使用很快就占上风,加上1979年“讲华语运动”启动,我使用闽南语的机会基本等于零,于是,很快就把闽南语忘得七七八八了,只能作一些日常的对话,而且往往必须夹杂华语或英语词汇,甚至马来语词汇。
因此,对我而言,从语言掌握的程度来说,华语是母语。但是,华语对我来说,似乎又有一丝尴尬之处——虽然我华语比闽南语流利一万倍,但是,却对闽南语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感觉那才是我真正的根,才是我真正的母语。
虽然这个根已被砍得七零八落。
至于英语,它肯定不是我的母语。对我来说,英语就是个工作语言,以及我与非华族朋友沟通的用语。
我们的下一代,如果有机会接触方言,也许会感到新鲜、有趣、好玩,但大概率不会再象我们一样,对方言怀有深厚的情感。
实际上,更为迫切的问题是,对他们来说,什么是母语?华语吗?还是英语?
我不知道。我甚至有点不想知道、不敢知道。
我所能做到的是,在我们家里,不能让女儿把英语当作母语。
在我的这一代,已经失去了方言这个根,但好歹还有华语。
到了下一代,如果连华语的根也丢了,那么很可能就成了无根的飘萍了。
6月24日
“闽南文化在新加坡”国际研讨会
新加坡厦门公会将在明天举办“闽南文化在新加坡”国际研讨会。
研讨会主讲人大咖云集,包括新加坡著名历史学家柯木林、著名文化视频博主意公子、著名汉学家丁荷生教授、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曾玲、厦门市闽南文化研究会前副会长黄婉彬副教授、“福建女孩”王依婷等等。
本次研讨会讲题涵盖的范围相当广,而且细。
其中就有三个是与闽南方言有关的讲题。一个是新加坡福建会馆名誉理事、“老福建”陈建存的“闽风南播:简介阮的民俗与乡音”。
另一个则是“福建女孩”王依婷的“利用新媒体重拾方言:新一代跟风学习”。
以及许源泰的“十九世纪的新加坡闽南语学校”。
是的,没错,新加坡早年确实有闽南语学校——崇文阁和翠英书院。翠英书院就在融合川菜“宽窄巷子”边上,现如今也是家餐馆的所在地。
其他讲题包括意公子的“爱拼才会赢——闽南人的迁徙与发展“。
丁荷生讲的是“新加坡的九皇大帝信仰网络”。
丁宏海讲的是“南音传承”。
柯木林讲的是他对新加坡闽南文化的认识。
林德顺讲的是“肉骨茶的文化渊源与发扬”。
黄婉彬讲的是“厦门人眼中的峇峇娘惹”。
曾玲则从厦门学者的角度谈新加坡厦门公会。
本次研讨会的大轴则是祖籍厦门的曾士生,他将给全场做总结发言。
曾士生祖籍厦门,曾担任新加坡苏州工业园开发公司首任总裁,后来在新加坡多个部门担任政务部长。
研讨会一票难求,是不是觉得很惋惜?
没事,“新加坡眼”特意准备了全程直播,而且在微信和Facebook上都有,点击下方预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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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没能看直播的,可以看回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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