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2年4月中旬泼水节前几天,钦巴巴吞(Khin Pa Pa Tun)放弃了她喜爱和憎恨了二十多年的事业,这位43岁的缅军护士已经获得了上尉军衔,但这并不是她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她关心的是在医院病房工作,照顾病人的需要,失去军官的身份对她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
早在去年政变之前,钦巴巴吞就已经意识到缅军真正是一个邪恶的机构,她的丈夫曾是一名军医,十多年前就退役,受够了缅军生活中普遍存在的虐待和完全缺乏自由的情况。在她终于逃脱几个月后说道:“我从18岁起就在缅军服役,没有青春,没有自由,没有生命 ,我们必须按照他们的命令生活,甚至打扮自己,对我们来说,没有幸福这回事。”
离开一直如此执着于控制的缅军绝非易事,需要计划、耐力和那些准备提供帮助的人支持,但最重要的是需要真正的决心。对于钦巴巴吞和她的丈夫丁昂推(Thin Aung Htwe)来说,他们的两个十几岁孩子的命运最能坚定两人的意志,他们知道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两个孩子免于等待严峻的未来,如果这个家庭仍是向自己人民宣战的缅军的一部分的话。
“感觉不对”
32岁的陆军上尉昂苗泰(Aung Myo Htet)去年底决定叛逃时,想到的只有结婚三年的妻子,但他在她身上找到了一个非常愿意合作的伙伴,以摆脱缅军对他生活的束缚。他说:“从我们结婚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告诉我放弃,她听到并看到了下级士兵是如何被上级欺负和虐待的,她甚至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就逼我离开,之后更是用力地推动。”
到政变发生时,昂苗泰几乎半辈子都穿着制服,2006年他刚从高中毕业就进入了培养精英的国防服务学院(DSA),之后在若开邦担任中队长,2021年2月1日上午,他听到了缅甸文职领导人在内比都被抓捕的消息。当时他想离开缅军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不仅他所在的营(第80营,隶属于臭名昭著的66师)每两个小时就点名一次以确保每个人都在场,而且营房外的紧张局势也需要考虑。他说:“当时大家都很热血,当我拿着枪站在那里时,任何抵抗者都不可能真正信任我。”
尽管如此,他想要离开的想法已经开始扎根,并在他去年6月被送到克耶邦之后继续在脑海中生长。他被派往克耶邦参加军政府对参加武装抵抗运动的当地平民的“清理行动”,不像在若开邦他曾与久经沙场的若开军对峙,在克耶邦他期望与一个远超若开军对手作战。他说:“我们被命令做的是与我们自己的人民作战,而不是与拥有多年武装抵抗经验的团体作战,只是感觉不对。”
被困
在钦巴巴吞和昂苗泰下定决心一劳永逸地逃离缅军之前,他们就决定将孩子从仰光郊区军方提供的住所带走。“我知道人们会把我们的孩子看成‘军人子女’,我认为他们不应该忍受这种情况。”丁昂推解释为什么他和孩子们搬到另一个地方,而他的妻子继续在缅军工作。
从一开始,钦巴巴吞就想参加对新成立政权的公民抗命运动,但她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知道这会危及她的家人。毕竟这与2015年不同,当时她和她的丈夫公开庆祝现已被推翻的执政党全国民主联盟(NLD)的压倒性胜利,尽管他们的选票由军方代表他们投给了全国民主联盟的主要竞争对手联邦巩固与发展党(USDP),但他们还是这样做了。
事实上,钦巴巴吞在2015年和政变期间曾两次试图辞职,但每次都被拒绝离开,尽管她已完成了接受缅军专业训练的最低10年服役。第一次是在2015年,她完成了研究生学位,第二次是在政变前几个月,在她得知未经她同意的情况下被推荐进行不受欢迎的升职,这只会延长她在军队的时间。第二次拒绝让她几乎绝望,迫使她埋头于工作,只是为了应对她真正被困住的感觉。
因为她不想为家人的安全承担任何不必要的风险,所以政变并没有给她提供立即摆脱困境的方法,但当民族团结政府(NUG)去年9月宣布将对军政府发动防御性战争时,她和她的丈夫知道他们很快将不得不采取行动。然而直到12月,一个明确的计划才开始形成,在其他已经叛离缅军的人成立名为“人民拥抱”的组织帮助下,钦巴巴吞终于看到了隧道尽头的曙光。她说:“一旦我们决定全家一起离开,我感到很自由,很开心,也很安心。”
实现飞跃
昂苗泰没有时间进行详细的计划,他也没有这个需要,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合适的机会,并希望在那之前做到最好。小时候打枪是昂苗泰最兴奋的事情,然而现在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让他充满恐惧的现实生活中,最不想做的就是被迫开枪杀人。“当然,有几次我不得不开枪。”他说:“但那些只是警告射击,我从来没有与抵抗武装发生直接冲突。”
让昂苗泰感到如此矛盾的不仅仅是他必须与平民作战,尽管他出生在勃固地区北部的卑谬,但他在孟邦的斋托镇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期,正因如此,缅甸东部包括克耶邦在他从军前的生活中对他来说是故土。那些年他记得的地方之一是莫别,这是掸邦南部的一个小镇,就在克耶邦首府垒固的边界对面,然而当他去年回到那里时几乎认不出来了。他回忆道:“莫别的大部分地区已经化为灰烬,我仍能感觉到那里燃烧大火的热量,只有少数几座房子还在。”
这种破坏是缅军对克耶抵抗武装袭击警察局的反应的结果。
他说:“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一个小镇上看到这样的东西,这只是我年轻时曾经经过的一个宁静的小地方,现在它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我甚至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它。”
在长达四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站在这场完全无视平民生命和生计的冲突方一边,在10月份,他终于决定跨入未知领域。就在那时,他在一个名为“人民士兵”的反军事政权组织的帮助下投奔抵抗军,由于这个决定,他现在在一个解放区,在那里他与妻子团聚。
安然无恙
钦巴巴吞和她的家人花了将近四个月的时间准备逃跑,在此期间,丁昂推让他们的两个孩子每天都进行步行锻炼,增强他们的耐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艰难旅程。当时间终于到来时,他们在4月的一个夏日出发,扫除了第一个障碍,离开仰光未被发现。钦巴巴吞回忆道:“我真的很担心有人会认出我,因为我在城里认识很多人,我害怕有人会来找我聊天,或者问我要去哪里。”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戴着墨镜和帽子,避免在人群中直面他人,她说,有时候甚至躲在孩子们的身后。然而尽管她担心,他们还是顺利通过了仰光的最后一个检查站,但他们还不清楚,他们旅程的最后一站带他们穿越了自去年底以来发生激烈战斗的土地,他们可能会发现自己处于交火之中,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风险。钦巴巴吞说:“由于我们的军事背景,我和我丈夫并不担心自己,但对我们的孩子来说却不同。”
然而最终他们安然无恙到达了一个没有缅军且对他们的生活的束缚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对于十多年前离开缅军而不是逃亡的丁昂推来说,这是一次特别的解放经历。在因擅离职守入狱两年后,他以相对自由的身份回归平民生活,但由于他的妻子仍在缅军中,他的家人仍然在缅甸将军的控制之下。他说:“他们强迫我们做我们不想做的事,那些不利于国家的事情,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
然而,这一次全家人都被解放了,这对他们的未来意味着什么还有待观察,但对于丁昂推来说,这种不确定性仍然比替代方案更可取。他说:“我们可以在以后处理其他所有事情,一次一步,现在重要的是,我们不再处于危险之中,也不再让他们左右我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