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刘新军,老家是农村的,我们家有兄妹三个,而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我的祖上都是农民,不过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到了我父母这一辈才稍微好了一些,尤其是我们三兄妹出生之后家里的情况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生变化的,而这一切的变化也都得益于我父亲的努力。
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我父亲跟我母亲结婚之后就一直都在家里做农活,他们俩都是没什么文化,只不过那时候的父亲属于村子里的“莽夫”,人高马大的,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让陌生人避而远之,听我母亲常说我父亲年轻时候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经常跟别人打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在大哥出生的时候父亲完全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跟别人喝酒打牌,种地也不好好种,家里的事情也不管,全部交给了我母亲跟我爷奶俩人。
可谁也管不住他,只能由着他胡作非为了。
完全可以说我大哥从出生到5岁之前父亲基本上没管过什么。
直到后来我二姐出生了之后,父亲才像是变了一个人,在那个年代可能重男轻女的思想很多家庭都有,可唯独对于我父亲来说对二姐可是捧在了手心里的那种疼爱,二姐出生之后父亲就改变了自己的状态,吊儿郎当的样子变少了,反而是更加卖力的去种地,去干活,去帮助家里的事情。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女儿奴”,凡是跟二姐相关的事情父亲都是亲力亲为,把“穷养儿,富养女”的思想展现的淋漓尽致。
父亲的转变也从这时候开始了,他开始更顾家了,开始不再浑浑噩噩的度日,更开始琢磨如何才能够赚更多的钱来帮助家里过日子。
幸运的是父亲的转变让母亲轻松了许多,可不幸的却是父亲在对我跟二姐,以至于对大哥的态度上面都各不相同。
很快家里的日子就陆续发生变化了。
父亲靠着自己平日里结交的那些朋友,以及有大伯,三伯的帮衬,开始拉帮结伙的干起了建筑队的事情,而那个年代也正好到处都开始发展,所以父亲的活也就多了起来。
有时候他们一群人就在县城里,或者是别的邻村干活,谁家要盖房子了都会来找我父亲,商量好价钱之后也就开始去干活了,总得来说赚的钱也还可以,比种地要多不少。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会一群人跑去大城市干活,因为活更多,赚的钱也更多,像我父亲这样能领着一群人一块去干活的队伍真不多见,父亲也就慢慢的赚得更多了。
我们家里新盖了房子,我们家的情况也越来越好了。
不过这里值得一提的事情是,我父亲这个人真的很讲究义气二字,在他组织建筑队开始,到后来身体不行了干不动的这个过程中,他所组织的这个建筑队从一开始的十来个人,发展到最多的时候有将近50个人,多数都是我们村里的,邻村的,别人听闻了有我父亲这么一个人之后也会来跟着干活,父亲的名气也就打出来了。
而且最主要的是我父亲曾经有那么几次为大家伙要钱的事情,他一点不肯拖累大家伙,但是也一点不会亏欠大家伙,每次遇到那些拖账,赖账的公司,他只带着三伯俩人过去讨账,反正啥困难他都能解决。
记得我们家最难的一次是大年三十的时候家里围了二十多号人,都是来找我父亲要钱的,就是因为有一趟活干完了之后那个大老板一直拖着不肯给钱,导致大家伙都把这账记在了我父亲的头上,大年三十还跑来家里要钱。
这二十多号人里有一多半是来要账的,还有一半是来帮我父亲的,怕家里出事。
最后差点都闹出大事,还好我父亲站了出来,挨个的给大家写下了欠条,并且承诺年后会第一时间帮助大家要到钱,这才把这事托了过去。
也就是那一次之后跟着我父亲干活的人越来越多,父亲也从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兄弟,这让我对父亲一直都有着一份崇拜之意。
可这些事情我现在说起来容易,实际上那些背后的苦楚只有父亲一人知道,他不仅要为了干完活的钱的事情担忧,更要为了给大家伙找活的事情发愁,经常是喝醉了被三伯拖在摩托车上,三轮车上送回家里来,胃病几乎就没有彻底的好过,吐血的事情也是经常发生。
在我去县城读高中的那个阶段里他住院的次数比我回家的次数都要多,可即便如此他也依旧为我们家的生活努力着。
再说到对我们三兄妹的事情上,大哥成年的较早,而且父亲从小就对大哥属于放养的状态,所以大哥没啥文化,读完初中之后就跟着父亲一块去干活了,到了成家的年纪父母也是给大哥在村里盖了房子,找了媳妇,让大哥的日子稳定了下来。
而对我跟对我二姐则不相同,等我跟二姐开始读初中的时候家里的情况已经拥有好转了,父母也开始让我们要好好的读书,将来争取考大学,成为了更好的人。
只不过后来我没什么出息,考上了高中之后就觉得自己家里情况好,就没有好好读书了,并没有考上大学,二姐跟我不一样,二姐从小到大不光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最主要的是二姐也很懂事,很听话,高考一次就考上了大学,去到了省里上大学。
父亲那几年真的就是一直找省里的活干,不为别的,就是想离二姐近一些,多去给二姐送点吃的喝的,怕二姐受到什么委屈,欺负。
就这样我们在父母的庇护下逐渐的长大,也在父母的庇护下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
大哥就不说了,他的生活稳定,跟父母的生活状态差不多。
二姐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工作,也算是体面,有出息,精挑细选的找了一个省城的对象,父亲心不甘情不愿的同意了这门婚事,不光没有要更多的彩礼,反而还给二姐的嫁妆不少,算是让二姐后来在婆家的生活过得更踏实了些。
而我则是在父母的帮助下在市里买了一套小房子,自己找了一个对象,也就让生活稳定下来了。
在我们的日子都稳定了之后,父母的年纪也大了,父亲也因为身体扛不住了而不再继续东奔西跑的干活了,况且他们这批人也差不多都到了年纪了,情况好一点的不再干重活,累活了,回到家乡开个小饭馆,做些轻省活谋生,情况不好的则是继续聚在一块找活干。
而我的父亲也是在56岁的时候退了下来,拖着一身满是疾病的身体回到了家里养老,虽说日子开始清淡下来了,可这早些年落下的疾病却成了一种累赘。
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退下来之前还每天东奔西跑的,跟人喝酒找活干的时候照样风采奕奕,可就是退下来之后马上就变了,精神状态感觉一下就垮了不少,时常在医院治这病,治那病,真的还挺让人心疼的,尤其是作为一个让我从小就很崇拜的人,我有时候经常恍惚的感觉这不是真的,他那么的高大威武,一直都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可却不得不去承认他老了,好像真的扛不住那么多的事情了。
当然,更苦的事情还在后面。
父亲六十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很悲伤的事情,我的母亲去世了,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身体健康的母亲突然在那两年身体愈发的不对劲了,被查出了是癌症,我们都要想法设法的治疗,可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让她多活几年,她也就在那一年离开了我们。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对母亲的关心其实不多,他们夫妻俩很多的时候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父亲常年在外奔波赚钱,母亲则是安安静静的守在家里照顾我们,照顾爷奶,看似聚少离多,却没想到父亲一个人在母亲的坟前呆坐了一晚,坟前抽了一包接着一包的烟,以及几瓶酒。
那时候的父亲已经戒酒好几年了,那一次也让父亲的身体又垮了一些。
母亲走后我们三兄妹也是商量起了给父亲养老的重任。
二姐出嫁了就不说了,一来是路途遥远,二来则是父亲也觉得不方便,他对二姐从小就疼爱,更别提年老了,更不愿意去麻烦二姐了。
大哥跟大嫂也没办法照顾父亲,因为他们俩为了生活一直都在外面干活,大侄子也是在城里的学校住校,以前休息了都是回来家里跟着我父母一块吃饭的。
所以我便提出了要主动将父亲接到我家里来生活的想法,而且我也很有信心的能够照顾好父亲。
可谁也没想到父亲摆了摆手直接就拒绝了,他哪也不想去,就想要留在村里,他半开玩笑着说:
“我这房子都是我当年花了不少心思盖的,你们城里的那种小区楼也是我盖的,我放着我这好房子不住,去住你们那种楼房,我不去。”
尽管是个玩笑话,可是父亲却很坚定,反正说什么也不肯跟我去城里住。
我们也没办法了,只能让父亲住在农村了,大哥二姐没办法经常回来,只有我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父亲。
几次回来看望父亲的时候其实都深有感触,也许父亲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因为他的那些年轻时候的朋友们也在村里,平常他们还聚在一块下棋,侃大山,有人也喝酒,只不过父亲也知道他的身体问题,只敢少抿一点,并未多喝。
直到有一次三伯的电话让我慌了神。
那天夜里堂弟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让我赶紧去县医院,说是父亲脑出血,正在去县医院的路上,我一激灵赶忙起身开车往回赶,电话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父亲晕倒了,初步判断是脑出血,去医院抢救了。
那天晚上是三伯跟堂弟他们父子俩都来了,在医院的抢救室外堂弟才说了事情的起止。
原来是三伯晚上去找父亲聊天的时候才发现父亲晕倒在家里,而且看情况估计是父亲忍不住自己又喝了酒了,三伯怕发生什么大事,就让堂弟起来去叫了村里的医生,这才赶忙往医院送去了。
父亲在抢救室里抢救了好久,虽说最终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因为脑出血导致了他醒来后闹中又淤血,淤血块,说话含糊不清,半边身子都有一些瘫痪了,没办法动手术,怕他的身体扛不住,只能慢慢养。
这下我真的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害怕,千叮咛万嘱咐,就不肯让父亲喝酒,可到头来他还是自己偷偷的喝酒,酿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真的很难受,我也真的很担心。
在医院住了差不多两三个月才开始出院了,情况也好转了些,说话有些含糊,不过也能听懂了,身子虽然有些不利索,但也能够独自行走了。
可他这身体却也经不起半点折腾了,我执意要将他留在城里生活,我必须随时能够看护着他,可他依旧是嘟囔着不愿意,非得回去村里生活。
三伯在旁别也是替他说出了他的话:
“你爹这辈子带着我们到处打工赚钱,也辛苦了,现在我们也都老了,那群人走的走,散的散,也没多少人了,回了村里起码还能跟大家伙侃侃大山,要是在你家里天天也没人管,也没人说话。”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回头回了家里我每天过去给他送饭,每天过去给你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因为三伯他们是跟堂弟一块居住的,堂弟就在附近的煤矿上班,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其实不如我们家,三伯年轻的时候也是跟着我父亲一块东奔西跑的,后来也是老了才回来带孙子养老的,所以他们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的。
可没想到堂弟却笑着说:
“哎呀,没事,多一张嘴,多一双筷子,多大点事,况且当初为了给我盖婚房,二伯天天忙前忙后的,最后还只收了一些钱,这些事我们都记在心里了。”
三伯也接着说:
“你爹当年在外面也没少照顾我,要不是你爹,我哪有钱给这小子娶媳妇。”
三伯说的认真,堂弟说着看似笑话,可那种暖心的感觉总让人无法抗拒,父亲也连连点头表示可以,就这样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把父亲送回了村里,为了放心一些,我把院子里跟屋内都装了监控,万一有什么事情我起码能够发现。
后来的日子也就平淡了一些,每个月我都会给堂弟一笔钱,要么两千,要么三千,都是为了报答三伯跟他付出,只不过堂弟每次只收一千,多一分他都不肯收。
透过监控我也看到了许多,每天一大早三伯就过来敲门了,然后跟我父亲一块走着回他家里吃饭,吃过饭后有时候父亲就不回来了,等到午饭之后才回来,要么就是他早早回来在院子坐一坐,晒晒太阳。
至于家里的酒我早就收拾干净了,绝对不会让他再碰一丁半点。
有时候下雨了,或者是天气不好了堂弟就会送饭来到家里,反正是真的在吃饭这件事情上面没有委屈过我父亲半点。
我每次回了家里父亲也总会在我面前说很多三伯与堂弟的事情,让我对他们充满了感激。
而父亲也确实在村里生活的很舒坦,就是喝酒这事儿被禁止了,所有人都知道我父亲不能喝酒,每次也不会让我父亲喝,他们聚在一块聊天侃大山真的也让他的生活没有那么的枯燥。
可人终究还是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父亲在66岁的时候去世了,走时挺安享的,是在过完年之后离开的,要不说人有时候真的挺奇怪的,在父亲去世的前一年,他突然说要来我家里住,要让我尽尽孝,还时不时的让我带着他去看看二姐,叫大哥他们回来吃吃饭,那一年我们家的聚会挺多的。
那一年我们也是在村里过的年,热热闹闹的,直到过完年之后我接着他来到了市里的生活,没有什么疼痛,他只是睡了一觉便离开了,现在想来都让我后悔,后悔没有意识到他的情况,后悔没有早些察觉出他的离开。
在父亲去世之后,葬礼也随之举行了,父亲的葬礼是在村里举行的,一切都按照了村里的风俗习惯,除了家中的亲戚之外,还有很多村子里村民前来帮忙,尤其是我父亲那辈的老人,更是从前忙到尾,他们送别的是兄弟,是朋友。
这些年来我们家不管是父亲这辈人,还是到了我们兄妹这辈人,对于村里的红白喜事从未落下过,这都是父亲一手带出来的,他总觉得自己在村里小有名气,不管是谁家有事都会第一时间进行帮忙,也就有了如今他的葬礼上,人来了很多。
而记账这件事情则留给了堂弟与我的二姐夫,他们俩一个人收钱,一个人记账。
这项工作还是挺重要的,以后都是需要还回去的,也有一些是收回来的。
大伯去世的早,所以我们家相对来说的长辈也就只有三伯了,他安排了这些事情。
安葬完了父亲之后,三伯也是将我与大哥喊了过去,拿出了账本让我对对账,把收来的礼金一并给了我与大哥,大哥随之也让我仔细查看了起来。
我一看居然才发现收了那么多钱,多多少少的有差不多12万块钱,除了村民以及亲戚之外,还有很多父亲的老同事,邻村的,或者是外地的,有人是亲自来参加的,有人则是托朋友给捎带过来的。
三伯看我有些惊讶的表现随即也在一旁解释道:
“你爹这人年轻的时候就挺讲义气的,跟他一块干活的人也多,这么些年大家都跟着你爹赚了些钱,你爹对大家伙的家事也没有含糊过,收这么多钱也不算多。”
我细细一想也就没惊讶了,正如三伯所说,父亲这么多年确实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不错,对他的兄弟们都很好。
我扭头便于大哥以及二姐聊起了这些礼金的事情,想要拿出一半来给三伯与堂弟他们,理由是父亲这几年没有在我们家养老,全靠了三伯与堂弟一家人才得以顾上吃喝,所以如今我想这钱给他们一半,当做是感谢他们这几年对我父亲的帮助了。
二姐点头表示可以,只不过大哥就有些犹豫了,大哥家与我们不同,他们家的情况确实一直都不如我们,然后说:
“这钱咱爹在的时候也都是一笔一笔花出去的,况且将来他们家要是有事了,咱们也要一笔一笔的还回去,咱们单独给他们一些当做感谢就好了。”
我随即便说道:
“大哥,你跟嫂子这些年一直都在外面干活,也没时间回来陪咱爸,咱爸又不肯来我家里,这每天的吃喝都是问题,都是靠着堂弟他们一家人才稳定的,况且那是咱三伯,也是咱爸的亲弟弟,我觉得应该给他们,感谢他们,这样,这钱回头剩下的大哥你都拿着。”
二姐也在一旁随声附和着,起码在我们三兄妹家庭中,我们两家其实是不缺钱的,只是大哥比我们稍微差了些。
就这样大哥也点了头。
我随即叫来了三伯与堂弟,并亲手将六万块钱给了他们,直言这笔钱是我们兄妹三个感谢三伯与堂弟这么些年来对我父亲的照顾,希望他们不要嫌少,希望他们可以拿着。
三伯与堂弟愣了一下,然后马上都拒绝了,三伯更是语重心长的说:
“你爹刚下葬,你爹也是我亲哥,哪有亲弟弟不照顾亲哥的事情,如果你们仨孩子今天是因为不孝顺才把你爹留在村里让我们照顾的话,这钱我就果断拿走了,是你爹那人脾气倔,你们都是孝顺孩子,这钱我不能拿。”
我说:
“三伯,这钱不光是感谢你们的帮助,也是为了让我爸开心,他活着的时候就一直把你们挂在嘴上,现在他走了,我们还是一家人,这钱不多,你们不要嫌弃,况且就算是请保姆照顾我爸,这钱也远远不够,说到底还是我们亏了你们。”
堂弟也马上说:
“三哥,你之前每个月也给了钱了,不要给了,咱们都是一家人,只是顺手的事情,我们也没做过什么。”
我没有含糊,直接将钱塞到了他的兜里:
“行了,这是我们三兄妹的一点心意,如果我爸在的话他肯定也会同意这样做的。”
我随之就扭头去处理其他事情了,并嘱咐他们要收好钱。
那天我们三兄妹都一一向三伯致谢,并且都愿意给出一部分的钱来感谢他们,三伯最后也没有说什么了。
可等到我与二姐陆续离开的时候,三伯给我们分别带的菜袋子里却各塞了两万块,我随之打电话问堂弟,堂弟却依旧说:
“我爸说了,这钱还是你们三兄妹的,一家两万,大哥那边我早上过去了,剩下的给你们塞袋子里了,真不用这么做,我们都是一家人,要不是二叔一直把我爸带着一块干活,我们家还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见多了城里大家斤斤计较的模样后,突然间这么不在乎钱的样子出现之后我仿佛恍惚了好久。
那晚我与大哥和二姐都分别通了电话,我们仨人一致决定以后回家必须去三伯家里看望他,我们父亲不在了,三伯就是我们老家的长辈,堂弟就是我们兄弟,我们依旧要多帮助他们,将他们当做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