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年，于北京城东四牌楼侧畔的吏部衙门之中，户部郎中李三才正对着堆积如山的公文愁眉不展。这位向来以风流自诩的才子，此刻却仿若被抽干了灵魂——张居正新推行的考成法规定，每件公务皆需在登记簿上画红圈，逾期未办则画黑圈，三个月后依圈清算。这年冬天的大明官场，正在上演一场空前绝后的“行为艺术秀”。

张居正所设计的考成簿堪称明代的 Excel 表格，六科给事中监督六部，内阁监督六科，构建起了闭环管理体系。某地方官在驿站接待记录中写下“茶水费八钱”，猛然忆起需经三司六道审核，惊得连夜改成“接待费三钱”；礼部官员为能在限定日期前完成祭祀筹备，竟将太庙香烛换成市井劣质之物，致使祭典当日烟雾呛得万历皇帝直抹泪水。

最为绝妙的当属应天府尹，他把府衙围墙粉刷了六遍白灰，只为在考成簿上凑出“整饬衙署”的政绩。当巡视御史发觉墙面新得可疑时，这位父母官竟义正词严：“白墙映日，方显我大明官吏之清正！”

在杭州知府衙门，书吏们开创出了“公文分身术”：同一件治水工程拆解为开渠、筑堤、征夫三个项目进行填报。当巡按御史提出质疑时，师爷振振有辞：“治水如烹小鲜，火候工序缺一不可。”逼得御史当场背诵《禹贡》中的治水篇章方算过关。

北直隶某知县更是个中翘楚，他令衙役假扮百姓在城门口表演“跪谢青天”，自己则站在城楼上高声朗诵自创的《考成颂》。这番作秀竟真将巡按蒙骗，被当作“勤政典范”呈报朝廷。

这些荒唐之事传至内阁，张居正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一方面严惩作奸犯科之人，另一方面将考成法与“驿递条例”相结合，缔造出明代版的大数据治理。在某次核查中发现，全国驿站马匹虚报名额竟高达三万之多，这个数字令户部尚书王国光当场昏厥——要知晓当时太仓存银不过四百万两。

更为耐人寻味的是，在考成法推行三年之后，各地刑狱清空率提升 40%，税银入库周期缩短三分之二。就连最为擅长演戏的杭州知府，也不得不实实在在地修好了钱塘江堤——毕竟在每月的“红黑榜”面前，再高超的演技也演绎不出夯土丈量。

当我们于现代职场为 KPI 焦头烂额之际，或许应当忆起四百年前那些在考成簿前绞尽脑汁的大明官员。张居正以铁腕证明：再精妙绝伦的制度设计，也难以抗衡人性中趋利避害的本能。但那些被逼出来的“行为艺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制度演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