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养儿方知父母恩。可有些恩情，却要等到生命最后一刻才能明白。这话说得一点不假，就像我们村的张婶。

我是李芳，今年52岁，在县城开了家小诊所。说起来，我跟张婶还真算半个娘家人。我爹跟张婶公公是一个生产队的，两家住得近，来往也密切。

记得那年腊月，张婶男人出车祸走了。那时候张婶38岁，儿子小强才8岁。那阵子，张婶整个人瘦得皮包骨，整天跟丢了魂似的。村里人劝她："你还年轻，改嫁吧。"张婶摇头，说要把小强拉扯大。

可日子哪是那么好过的？张婶没文化，也没什么手艺，只能靠给人洗衣服、帮工补贴家用。小强那会儿上小学二年级，每天放学回家，看到张婶蹲在水塘边搓衣板，就默默坐在旁边写作业。

有天半夜，我爹突然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是张婶，满脸是泪。原来她摸到胸口有个硬块，疼得厉害。我爹二话不说，骑上自行车带她去了县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那天，我正好在医院值班。记得那个老医生叹了口气："乳腺癌早期，最多还能活5年。"张婶听完，没掉一滴眼泪，只问能不能先不做手术。

没过多久，镇上来了个姓王的运输公司老板，经人介绍认识了张婶。那王老板是鳏夫，比张婶大十岁，为人老实本分。他知道张婶带着个孩子，也不嫌弃，还说等结婚后给小强交学费。

这事传到小强耳朵里，可把孩子气坏了。那天放学，他在校门口大哭大闹："你要是改嫁，我就跳河！"张婶抱着儿子，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村里人都劝张婶："你这么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守寡。再说王老板人不错，对你儿子也好。"可小强死活不同意，每天放学就往外婆家跑，说啥也不回家。

后来还是张婶公婆做通了小强的工作。他爷爷说："你妈要是不改嫁，将来连你的学费都掏不起。"奶奶也说："王叔对你好，你就认了吧。"

结婚那天，张婶穿着件藕荷色的的确良衬衫，头发细细地挽了个髻。小强躲在房里不肯出来，等送亲的人到了，才被爷爷奶奶拉出来。张婶要抱他，他转身就跑，一头扎进麦田里不见了。

从那以后，张婶就搬到了县城。每个月都寄钱回来，从没断过。王老板也经常买些学习用品托人带给小强。可小强就是不领情，寄来的东西一概不用，钱也存在爷爷奶奶那。

小强的倔脾气跟他爹一模一样。上初中时，班主任让家长开会，他死活不让张婶去。高考报志愿，明明可以报县城的大学，他偏偏选了外省。这些年，逢年过节张婶想看看儿子，都只能躲在村口的槐树后面，远远地望上一眼。

日子就这么过了15年。小强大学毕业，在省城找了份工作，又谈了个对象。张婶托人带话，想见见未来儿媳妇。小强回了句："我早就没有妈了。"这话传到张婶耳朵里，她在床上抹了整整一宿的眼泪。

结婚那天，张婶还是偷偷回了村。她躲在村委会的大门后面，看着儿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漂亮的新娘子来拜祭他爹。那个眼神，就跟望着天上的月亮似的，既渴望又害怕。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小强有了儿子，张婶连照片都没见着。每次托人带话，都是"不用管我们"这几个字。王老板心疼张婶，说带她去看看孙子。张婶摇头："孩子不原谅我，我看了又有什么用？"

去年夏天，张婶突然觉得胃口不好，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王老板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把所有人都惊住了：肝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能撑三个月。

那天我正好值班，看到张婶躺在病床上，瘦得跟根稻草似的。她拉着我的手说："李芳，帮我个忙。给小强带个信，就说他妈想见他最后一面。"

我找到小强，把实情一说。他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半天没说话。他媳妇在旁边劝："去看看吧，都是一家人，何必这样。"

第二天一早，小强来了医院。站在病房门口，犹豫了好久才推开门。张婶躺在床上，看到儿子进来，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小强也红了眼圈，喊了声："妈......"

这一声"妈"，喊得张婶浑身发抖。她伸出手，想摸摸儿子的脸，又缩了回去。倒是小强握住了她的手，说："妈，这些年是我不懂事......"

从那天起，小强每天下班就往医院跑。张婶精神好些的时候，就跟他说说这些年的事。原来王老板早年丧妻，为了照顾张婶的病，把生意都交给儿子打理了。

可张婶的病情还是一天天恶化。临终前，她让王老板把床头柜里的布包拿出来。那是个蓝布包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东西。

最上面是一摞汇款单，从22年前一直到现在，没断过。下面是小强从小到大的照片，有上学的、毕业的，还有结婚时在村委会门口拍的。最下面是一沓医院的检查单，盖着县医院的红章。

看着那些发黄的化验单，小强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翻到最早的那张，上面写着"乳腺癌早期"，时间正是母亲改嫁前。

原来，张婶改嫁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给儿子留一条后路。她知道自己活不长，怕拖累儿子，更怕耽误了他的学业。这些年，她靠在王老板的小店帮工，一点一点攒钱，就是为了给儿子留个念想。

那天晚上，张婶拉着儿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妈不是不要你，是不想连累你。这些年，我只求你平安喜乐。"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再也没醒过来。

出殡那天，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王老板的儿子说，这些年父亲从没让张婶干重活，每次做化疗都是他亲自背着上楼。街坊邻居也都议论，说张婶虽然改嫁了，可一辈子都惦记着儿子。

人都走了，小强在坟前跪了好久。他掏出那些汇款单，一张张码在墓碑前："妈，儿子不孝，这些年让您受苦了。"

如今每当谈起张婶，村里人都会说：你以为是遗弃，其实是成全；你觉得是抛弃，实则是守护。这22年里，到底是谁亏欠了谁？也许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