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妹妹的出生
高中放寒假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件事。那天是和一和初中时的女友一起回家的，途经初中读书的乡中学时，去看了我们的班主任刘老师。刘老师是我母亲少时的同学，对我一直很好，我们姐弟三个都是经她手教出来的。那天她当着我那位同学的面对我说“你快回家吧，你妈给你添了个小妹妹。”当时的我必定是呆住了，在我那位同学奇怪的眼神和问讯中逃离了学校，回到了家里。心中祈祷这不是真的。
在见到小妹妹之前，我先见到了满院子的尿布，然后是母亲那张掩饰不住尴尬和羞涩的脸，她避开我的眼睛对我说：“家里添了个妹妹。”我冷冷地说“我知道了。”
走进房间，见到了我那个小妹妹，皱皱的上尖下宽的小三角脸，我没有见到过刚出世的小孩，可没想到会那么丑。
那时的我已经十五岁，认定了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更怕别人在外边议论什么。记得小的时候因弟弟只小我两岁，不经意之间已长得和我一样大，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心里痒痒的，一看就半天不肯走，回到家就央求母亲再去捡一个小孩回来（那时候大人们都说小孩子是从河沟里捡回来的）。 可是母亲真的生了孩子，却使我和十八岁的姐姐有些抬不起头来。而十二岁的弟弟却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反而为那个小丑孩高兴得手舞足蹈。母亲突然变得有些唯唯诺诺了，尽量避开我和姐姐审问似的眼睛。
那一年的假期觉得好长。
我也不再象往常那样到处去找同学玩了， 我很怕同学会问起我的小妹妹的事。
我让自己呆在家里，并且不情愿地帮母亲照看我那不招人爱的小妹妹。
我本是最喜欢孩子的，上小学时就一直帮姑姑家看小孩，可是对自己的这个突如其来的小妹妹，却没有太大的热情。
说来好笑，妹妹的出生，是因为计划生育。在妹妹出生之前，我的父母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我的姐姐、我和弟弟，我的父母也没有想过，生完弟弟十二年后，会再生一个孩子，尽管算命的先生曾对我父亲说他命中应该有两女两男四个孩子。
由于实行计划生育，必须做绝育手术，而失败的手术却使得我的母亲在那之后怀孕了，那时的母亲已年近四十，为了消灭掉这个孩子，她跑了十几趟医院，但因她血压太高，没有哪个医生愿意冒险给她做手术，于是她拼命干农活，不曾象其他孕妇那样小心翼翼地保养过一天，然而上帝仍然把这个孩子赐给了她。不过并不是算命先生所说的儿子，而是一个极其丑陋的小女孩。
那时我在几十里外的镇上上高中，并不常回家，对此事一无所知，虽然也曾觉得母亲胖了不少，但一直以为是母亲的病搞的，或是因为近来生活好转发福了。
现在能记起的总是那两件让我对小妹妹深感内疚的事情。 一件是有一次父母都去地里干活儿，我单独在家看小妹妹，她躺在床上，我坐在床边看书，半天也想不起她来，她也许是因为受了冷落，大哭了起来，我赶紧把她抱了起来，看她停止了哭闹，怕她会尿湿我，又惦记着看了一半的书，所以又赶紧把她放下了，可她又大哭了起来，反复几次，我有些气恼了，把她放到床上，走出了房间，锁上了门，任她苦恼，直到哭累了睡过去。
另一件是在冬天，老家的冬天没有暖气，非常寒冷，那一天奉母亲的命给小妹妹用开水注了一个保暖瓶（用盛注射液的玻璃瓶），放到了妹妹的被窝里，那妹妹却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已看惯了妹妹哭的我并不太在意，而一直忙活着的母亲跑过来掀开小被子看的时候，却发现妹妹左腿挨着保暖瓶的好大一块儿皮已经被烫掉了。我知道母亲心里有多痛，我好希望她能打骂我一顿，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我。我看着挣扎中的妹妹，第一次感到心中有股深深的歉疚，感到了妹妹那份实实在在的生命。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爱上了这个迟来的小妹妹。
上高中的时候，家里很穷，我非常小心地利用父母给我的每一分钱，但我还是免掉了几天的菜，只吃馒头，给我的小妹妹买了一只一挤就叫的玩具小猫和一只小小的可以吹响的口琴。如今那只口琴以被淘气的弟弟拆掉了，而那只小猫一直到现在还有，已成了姐姐儿子的玩具，虽然在小外甥众多的玩具中并不太受青睐，但那却是妹妹童年记忆中几乎唯一的玩具。
记得有一次我受了母亲的唠叨，一边洗衣服一边掉眼泪， 刚学会走路的小妹妹放下手中的玩具，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向我伸出了手，我擦擦手把她揽在胸前，她忽闪着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忽然她伸出一只小手，放到我的脸上，拂去了挂在上面的泪珠。 我一下子把她抱紧，刚才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心里留下的只有一份好深好深的感动。我的好妹妹，我的可爱的天使！
我细细地看着她那张小脸，不知什么时候，她脸上那些皱皱早已不见了，现在红红润润，鲜嫩得象一只苹果，脸型也渐渐变得圆了，眼睛虽然还是单眼皮，可那里忽闪忽闪地，闪烁出的是那种只有孩子才有的无邪的童真。
小妹妹的小名叫妮儿，其实，我们姐仨小时候都叫妮儿，弟弟叫娃，我出生以后，姐姐就叫大闺女了，而我就被叫做二闺女了。没有人跟弟弟争名字，所以直到现在，弟弟已经三十多岁了，在父母那里还是叫娃。
妹妹出生的时候，我已上高中，后来又上大学，分配时留在了北京，所以关于妹妹的回忆只有那么一点零零碎碎的东西。 可是身在外地的我却常常在梦中带着妹妹去陌生的地方玩，每次我都是在丢失妹妹的噩梦中惊醒，我不知道这梦意味着什么，但它每次出现都加深我对妹妹、对父母、对家乡的思念。
我成家以后把乡下的妹妹接到北京来上学，希望她能受到比我当年丰富得多的教育。 她那时只有九岁，她是个很乖也很坚强的孩子，用她的朴实和毅力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并给周围的人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如今我也有了女儿，才深深地体会到了当年母亲的艰辛。 妹妹很会哄我的女儿，完全没有我当年对她的粗暴。
而我的父母则为了我舍弃了家中一生辛苦得来的一切，来到了北京一个叫上地村的远郊帮我带孩子，继续着当年抚养我们一样的辛苦，毫无怨言，我和丈夫就都能安心地工作了。
父母、妹妹都在身边，当年的噩梦不再侵扰我了，这才圆了那份家的感觉。
我现在真的很感谢上帝赐给我这个小妹妹。希望我的妹妹能够幸福！
记得有一年暑假的一天，我心血来潮，对小妹妹说：“妮儿，我给你洗澡吧？”妹妹很愉快地答应了，我在盆里接了水，给妹妹脱了衣服，细细地给她洗得干干净净。
小妹妹却一直忽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我问：“怎么了？”妹妹说：“你给我洗的枣呢？我一直等着呢！”我大笑，这洗枣的故事一直到现在都是我用来逗妹妹的经典笑料。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笑话，大概是因为，我们那里没有洗澡的习惯，我第一次洗澡是在高中的时候，不过不是在学校，偌大的学校里居然根本没有澡堂！那时叔叔在市里的化肥厂上班，我骑车去化肥厂去的时候，第一次进了洗澡堂，有一个很大的洗澡池，厂里的女工都在里面洗，白花花的一大片，大家都在里面使劲搓，所以水面上漂浮着很多令人作呕的东西，不过，洗完以后确实觉得浑身轻松了很多。我高中三年的几次洗澡经历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而刷牙和睡觉前洗脸的习惯是一直到大学里才养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