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赛珍珠(1892-1973)父母是来华宣教士,当她出生时,离开中国江苏,一个生活了12年的小村庄,那时疾病流行,她父母在中国失去了几乎所有孩子,后来却还是选择带着赛珍珠回到中国。赛珍珠是玩着中国游戏,学习中国的文化,上着当地传统的儿童学堂长大,这些体验都深刻地影响着后来她的文学创作生涯。她令人震憾的关于中国和中国百姓的描写,为她赢得诺贝尔和普利策文学奖,被誉为是十三世纪,马可波罗之后,最能让西方了解中国的作家,并激发她在人道主义事业方面做出努力。值得一提的是,赛珍珠热销的代表作——《大地》三部曲,普遍被认为在二战前夕,引发了西方社会对中国的同情,厌恶日本当时对中国的侵略行为。
《大地》对王龙这个中国安徽农民的刻写入骨三分,无论是人物性格还是乡土风俗,不输于任何中国本土作家,揭开神秘中国的层层面纱。后来还改编成话剧,各地巡演,可惜都是由美国演员扮演。
这天王龙结婚,他早起烧火准备洗澡水,外屋住着他的父亲,干咳了两声,要王龙端水给他。王龙赶紧先把茶水烧好给父亲喝。王龙父亲花了好几块大洋和一对银耳环,给王龙买了城里,黄地主家的丫鬟当媳妇,听说她长得并不漂亮,然而农民的妻子不用漂亮,只要能吃苦耐劳。
王龙请了七八个邻里亲戚,穿上蓝色新衣,破例还理了发,用竹篓装着买好的猪肉、鱼和豆腐,线香去黄家接新娘,站在门口却踟蹰许久,不敢进去。先是转到茶馆买了茶喝,又破天荒地给了旁边的乞丐两个小钱,好不容易有了勇气,进到地主家的豪门大院,又被门房羞辱了顿,才引进去见主人。女老东家看到王龙,想起来许给他厨房丫鬟这回事。阿兰自七八岁起就在黄家,她是山东人,饥荒年间要饿死了,父母卖了给黄家。新娘来了,王龙闻其声却不敢抬头相见,两人给东家鞠了躬出去。
回家路上王龙仔细地打量新娘,大方脸、小眼睛、宽嘴,一双大脚,她也不害臊,安静地跟着王龙,将他的竹篮提过自己手上,俩人一块去村庄的庙里给男女神像敬香。两根香柱的烟雾氤氲缭绕,合而为一,好似在为他们举行婚姻的神圣礼仪,此刻他们开始觉得彼此之间有了共同的联结。
——“这块土地上有了他们的家,养育了他们,也塑造了他们的神。”
王龙照旧每天在地里劳作,春耕播种,秋收打场。汗水浸泡着他的身体,然而他是满足的,他在为自己,为他的家而辛劳。阿兰起初留在屋里照顾老父亲和一日三餐。有一天,王龙发觉她悄然出现在身旁默默跟着他耕作。阿兰有些赧然地解释,屋里日落之前没什么活了。他们一起在田里翻犁播种,挥洒着汗水,相互配合着,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因为他们共同谱写着在这片大地辛劳的奏鸣曲。
直到他们收获了属于自己的果实,王龙有了儿子。孩子满月后,阿兰给他从头到脚置办了新衣裳,带上点心和王龙一起回去见黄老东家。阿兰发觉黄家光景已大不如前了。她心里也诧异着,自己上一年还只是这家人中的一个丫鬟。
——“饥饿能迫使任何人偷窃。”
王龙的庄稼收成很好,阿兰连给他生了俩儿子。黄家却渐渐败落,老东家吸鸦片,少东家荒淫无度。王龙拿粮食卖了钱,一小块一小块地买王家正在出售的土地。王龙的得意满足中却夹杂着一丝恐惧,生怕老天会妒忌他的好运。他将儿子带到庙里献香,年节给两座神像烧香,供上祭肉,不是心甘情愿而是怕它们给自己的生活捣乱。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天逢旱年、时雨不降,种下的庄稼都黄瘪枯干,寸粒无收。村庄里的百姓哀声遍野。他们受王龙叔叔的鼓动,说王龙家私藏粮食,待闯入家中后却一无所得。反而邻居老秦良心发现,从自己仅有的豆粮中拨出一小把,给王龙生产中的妻子救命。
因为饥饿,阿兰产出的小女婴一出生就死了。王龙和妻儿、老父举家前往南方江苏一带谋生。南方的水土肥沃,物产丰富,他们却只能流落街头,在自己搭的草棚里,靠购买救济粮维生。钱花光后,阿兰带着儿女、老父亲街头乞讨,王龙不甘讨饭,宁愿去拉黄包车赚取微不足道的小钱。虽然度日艰难,王龙却不甘沉沦,不仅不吃儿子偷窃来的牛肉,反而狠狠地教训他。
——“当富人太富,穷人太穷,仇恨悄然滋长。”
南方富庶,富人肥肠满脑,街头却有饿殍。一个老车夫告诉王龙,“当富人太富,穷人太穷,转变的时机就到了。”打仗的风声越来越紧,城里风声鹤唳,到处抓壮丁,王龙眼见同为黄包车夫的邻居在路上被抓走。王龙在巷口浇水老人的掩护下,逃过一劫。终于有一天,城门口喊声雷动,火光冲天,整个城都震动了。王龙与妻儿还有和他们相同命运的难民,却无所畏惧,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他们反而带着一丝兴奋静待命运来临。
那个夜晚,全城穷人潮水般地涌向城里的大财主家,赤手空拳、齐心协力地将大门撞开。里面的富人们早就将财产运走,携家出逃,只留下些家仆和笨重家具。王龙持着把长刀,走入侧室,不料有个冤主醉得不知人事地躲在温柔乡里快活,王龙一把提起这个待宰肥羊,这斯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将财宝悉数交出。于是王龙有了归家的盘缠。
——“他和爱妾吃着、喝着,享受着,满足了。”
王龙举家回到北方的安徽老家。用财主家的银子买了耕牛,置办新的农具家用,重新在这片土地上播种春耕,当春苗生长,麦穗拔丝,就有了生的希望。
当收获的季节,大地仿佛要弥补它的歉意,加倍地结实产出。王龙心中有了喜笑,阿兰生了一对龙凤胎,按王龙父亲的说法是个“双穗”,意思是一颗穗左右有两粒果实。这是大地对王龙的祝福。天按时降雨,地里按时结果,一切岁月静好。
王龙从已颓败的黄家手中买下越来越多的土地,农忙秋收时自己忙不过来,还要雇帮工,他有了越来越多的粮食,建起了大谷仓,又卖给粮商。即使遭逢七年一遇的洪水,他不再害怕天灾,不再惧怕弄人的神明,甚至敢去咒诅它们。因为他已备好足够的粮食,不用再挨饿。甚至可以趁机高价卖粮,低价收购土地。
洪涝时田里淹水,无法耕作,四肢闲懒恶念生,王龙无事常去城里的茶楼听人闲谈,看到墙上挂的歌女画像,不想竟有真人。在老鸨的诱使下,他选中了莲花。
王龙迷上了这个年轻美貌的歌妓,将对阿兰不忠的一丝羞愧丢在脑后,甚至还把阿兰从南方财主家找到的一对珍珠耳环夺走,送给莲花,最后不顾一切娶了莲花作妾。
——“我总是要死的,而土地,我死后还会一直留下去。”
阿兰对于王龙不再是那位和他在田里劬劳的甘苦与共的生命伴侣,而是一把椅子、一棵树,只是他孩子们的母亲。而莲花能满足他的享乐和欲望。阿兰从没有责备过王龙负心,她只是暗暗地憔悴衰老。一天王龙偶然从女儿口中听到阿兰给小女儿裹脚时说的话:“没有男人爱大脚女人,就像你父亲不爱我。”引发他心中的内疚。阿兰日益消瘦无力,终于病倒。请来的郎中把脉,诊断出她怀中长了巨大肿瘤。王龙终于懊悔了。他不再去莲花的内院,衣不解带地服侍阿兰,他对阿兰说,愿意卖了所有土地,拿所有财产换取阿兰的生命。阿兰满足了,她说:“我总是要死的,而土地,我死后还会一直留下去。”阿兰挨到长子娶亲,在她床前举行仪式,祝福了他们,就死了。
王龙和无数男人一样抵抗不住美色的诱惑,任凭不知的餍足欲望作主拆毁了自己的家。明知自己辜负了阿兰,却自欺说所有男人都是这样,他对阿兰已经足够好。但终究敌不过良心的交战,忏悔自己所行。
——“我可怜的傻子,回到太阳下你的位置。”
王龙的二女儿在饥荒年间出生,也许太过饥饿导致的不良发育,她不会说话,只会痴痴地傻笑。还在南方时,王龙夫妻曾动过念要将她卖给富人家作丫鬟,和阿兰小时候一样。王龙却舍不得,一直下不了决心。后来发现了女儿的异样,庆幸没有卖了她,不然她让人发觉异常定有性命之虞。王龙在南方的困苦年间,常常抱着这个对着他笑的小东西,从她一无所知的笑脸中得到安慰。
后来返乡,家道渐起,常常无人看顾这个可怜的孩子。没人管她 有没有吃饭, 也没有人雨天拉她进屋躲雨,出太阳时带她出来见阳光。王龙决定自己亲自来照料她,雨天拉她到屋檐下,天气好时带她出来在晒太阳。
结尾——“要是你们卖了地,一切都完了!”
王龙到底发家了。他买下广大的田产,雇了许多的帮工,盖了很多粮仓,他成了城中乡里的大户。三个儿子样貌堂堂,长子做先生,次子经商,小儿子带在身边学习务农,王龙心想各行都要占个数。后来王龙在长子的提议下买下当年阿兰做丫鬟的黄家宅子,将它重新修葺,布置一新,王龙的家代替了昔日的黄家。每年这个大宅子都有新生命诞生,儿孙满堂,除了短暂的土匪兵捣乱,一切相安无事。王龙逐渐年老体衰,他和晚年纳的小妾梨花,带着傻女儿回到乡下老宅。十年后,他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两个儿子商量着卖了田产,各自分家做生意。王龙听到给急哭了,大叫:“要是你们卖了地,就完了!有土地才有一切!”他把一小把泥土紧攥在手中。
临终床上,两个儿子指给他看定制好的上等棺材,王龙摸着即将躺进去了绸缎般的木质,笑了。儿子们轮着给他形容,等他出殡时全城全乡的人都会出来给他送葬,像个大人物,人们争相着想看抬他的棺木是何等贵重。妇女小孩会为他哀哭,声势浩大,因为他家是个大户,人丁兴旺。他们许诺在他的新墓前,烧上预备好的精制纸屋,好让他在地下一无所缺。他们会请和尚来做法事,直到他的阴魂平安散去。王龙听着描述的所有一切,幻想着,满足了,他拥有该有的一切,没什么遗憾的。夜间在小妾安慰他:“你不会死”的谎言中挣扎着咽了气。
王龙的一生是我们父辈和祖辈的缩影,他们将全部的痛苦和热爱倾注在交织着他们汗水和泪水的大地,那里有他们生命的根脉。他们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土里,生苗开花结实,还复本原。又像一颗穗子,包含百粒,落在地里,成为种子又再结实,如此生生不息。
(注:本文引用的文本为作者从英文原著自译,中文《大地》三部曲去年出了全译本。文中图片采用了美国话剧《大地》中的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