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与儿玉

2000年，玛丽亚·儿玉访问中国，回答记者提问说：

“我在五六岁的时候，就爱上博尔赫斯的诗歌了。那时候，我正在跟一位英文老师学习英文，读到了博尔赫斯的诗歌，非常喜欢，非常着迷。”

12岁那年，儿玉去聆听博尔赫斯的讲座，第一次见到了她心中的文学偶像。

16岁那年，儿玉进入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学习，成为博尔赫斯的学生。

右边为博尔赫斯

那时的博尔赫斯59岁，双目已经完全失明。

他的双眼失去了光明，但他的精神依然璀璨如星。

那时的儿玉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陪伴这位文学大师走完生命中最后10年，并且成为他的妻子。

这段缘分，如同博尔赫斯的诗歌一般，充满了神奇与浪漫。

右边为年轻时候的博尔赫斯

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是阿根廷著名作家，被誉为“作家们的作家”“大师们的大师”。

1899年，博尔赫斯出生于阿根廷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

从出生那天，他就从父亲那里遗传了家族病：

先是近视，然后逐渐失明。

他的父亲豪尔赫虽是律师，但酷爱文学，在家里弄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家庭图书馆，藏书10000多册。

博尔赫斯从小耳濡目染，一生都和图书馆有着密切的联系。

他长大后在图书馆工作多年，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

在他看来，图书馆是人类最值得留恋的地方。

为此，博尔赫斯写过两行非常有名的诗句：

“我心中一直都在暗暗设想，

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

除了写诗，博尔赫斯一生都钟情于短篇小说写作。

他的文笔“像数学一样简洁”“像钟表一样精确”。

靠着这些短篇小说，博尔赫斯确立了他在世界小说史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博尔赫斯的创作中有一些重要的意象和理念，比如：老虎、镜子、迷宫、梦、书。

他敬畏镜子，因为镜子让他联想到生命的繁衍。

这是因为16岁那年，父亲带他去一家妓 院，强迫他与自己的情妇通 奸，以便对他进行性 启蒙。

结果，博尔赫斯刚进妓 女的房间，就破门而出，落荒而逃！

这段不幸的妓 院经历，给博尔赫斯留下了心理阴影。

他一生中经历过的爱情大多不快乐。

他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处于单身状态，直到68岁才结了第一次婚。

1954年，55岁的博尔赫斯完全失明。

他是家族有记载的第六代遭遇失明的人。

失明之前，博尔赫斯一直在训练自己的记忆力，他背诵了大量的诗歌和散文以对抗失明。

失明之后，他凭借过人的记忆和想象，通过口授方式坚持写作。

1955年，博尔赫斯被任命为阿根廷国立图书馆的馆长。

在这座图书馆，博尔赫斯被八十万本书环绕，却一本也无法阅读。

他自嘲地说：

“上帝赐给我八十万册图书，同时又赐给我漫漫长夜。”

他常常拄着手杖轻敲着他的四周，去感受书本的重量，它们秩序井然地排列在一起时的那份安静，以及魔法般地保存在书页中的干燥的时间。

1961年，博尔赫斯荣获第一届福门托文学奖。

这个奖让他的书一夜之间名扬西方世界。

他开始到处讲学，在美国以及欧洲一些国家，他是非常受欢迎的智慧老人。

博尔赫斯与母亲

自从博尔赫斯失明，母亲成了他的眼睛和双手。

她为他阅读、记录他的口授，陪伴他在国内外讲学。

但是，90多岁的母亲，渐渐不堪陪同重任。

很显然，博尔赫斯急需一个人照顾他。

博尔赫斯与第一任妻子艾尔莎

1967年，母亲安排博尔赫斯迎娶了寡妇艾尔莎。

这是博尔赫斯第一次结婚，彼时他已经68岁了，垂垂老矣。

博尔赫斯与艾尔莎年轻时候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

后来，艾尔莎嫁给了别人，结婚二十来年后守了寡，膝下有一个儿子。

万万没想到，这段重续旧缘的婚姻，变成了博尔赫斯的灾难。

多年的家庭主妇生活，早已让艾尔莎失去梦想，她从不讨论文学和书籍。

她只对博尔赫斯的名声带来的服饰和荣耀感兴趣。

因此，两人婚后常常话不投机。

博尔赫斯是个盲人，生活上需要被艾尔莎照顾。

可是，朋友们常常看到他衣着不整。

一次，朋友竟然看到博尔赫斯穿了一件破损的外衣在纽约参加国际学术讨论会，而博尔赫斯茫然不知。

而且，博尔赫斯后来发现，他和艾尔莎两人名下的一项存款，竟改成艾尔莎和她的儿子的名下。

最终，这场婚姻只维持了3年。

1970年，博尔赫斯与艾尔莎离婚。

1975年，博尔赫斯的母亲去世，享年99岁。

母亲去世几天后，博尔赫斯声称自己“犯了人类所能犯下的最严重的罪，”他并不幸福。

慈爱的母亲去世，不善解人意的妻子已经离婚，博尔赫斯生活起居无人照顾，十分困苦；

要出去旅行讲学，更是难上加难。

博尔赫斯与儿玉

就在这时，玛丽娅·儿玉、这位博尔赫斯曾经的学生，主动担当起照顾博尔赫斯的重任。

不久，儿玉第一次陪同博尔赫斯去美国讲学。

儿玉喜爱文学，精通英语，且办事麻利，深得博尔赫斯的赞许。

从此，儿玉始终不离博尔赫斯左右。

她成为他的秘书、红颜知己、晚年的眼睛。

爱情让人年轻，让人充满创造的灵感。

在迟来的爱情中，博尔赫斯为儿玉写下小说《乌尔里卡》。

在《乌尔里卡》，两个人边走边说，互相欣赏着对方的发言，由于过于欣赏，两个人说的话就像是出自同一张嘴，最后“天荒地老的爱情在幽暗中荡漾”。

在随笔中，博尔赫斯更是不吝表达对儿玉的爱：

“爱和被爱足以使你认为另一个男人或女人已经成了你的标准型。玛丽亚·儿玉在月亮面包房买了这个大奶油圆球蛋糕，带回旅馆给我时说它是标准型。我马上明白她是对的。”

而儿玉为博尔赫斯阅读，陪他一起学习盎格鲁撒克逊语、古斯堪的纳维亚语和古冰岛语，还带他到处漫游。

博尔赫斯虽然已经失明，但是儿玉认为他有权享受人生。

她尽量弥补失明给博尔赫斯带来的痛苦和丧失的权利。

所以一有机会，她就陪同博尔赫斯品尝美食、漫步街头，甚至乘坐热气球遨游蓝天，仿佛与常人无异。

去乘热气球的那天，博尔赫斯心花怒放。

后来，他兴奋地口述当时的感受和经历：

“如果谁没有感受过乘气球旅行的幸福，我很难向他解释。我认为‘幸福’两个字再恰当不过了。

三十来天前，玛丽亚·儿玉和我在加利福尼亚时，我们去到纳帕山谷一个简朴的机构。大概是凌晨四五点钟；我们知道天快亮了……我们扶着篮框站着。天色逐渐明亮；我们像天使或飞鸟似的置身高空，田野和葡萄园在我们脚下展开。

空间十分开阔，悠闲的风像缓缓的流水那样带着我们飘荡，抚摩着我们的额头、面颊和后颈。我认为我们都有一种几乎是肉体的幸福感。我说‘几乎’是因为单纯肉体的幸福感和痛苦是不存在的，它们总夹杂着以前的经历、当前的境况、惊异和其他意识。这次为时一个半小时的航行也是在十九世纪那个失去的乐园里游历。乘着蒙戈尔菲耶设想的气球旅行好像是重新浏览爱伦·坡、儒勒·凡尔纳和威尔斯的篇章。它让人联想起住在月球内部的月球人，他们乘着和我们相似的气球从一条巷道到另一条巷道，根本不会晕眩。”

两人在游历世界后，还合著《地图册》一书。

“玛丽亚·儿玉和我一起惊喜地发现了各各不同、独一无二的声音、语言、晨昏、城市、花园和人们。希望这些篇章成为仍将继续的漫长而奇妙历程的纪念。”

博尔赫斯旅途的终点是瑞士的日内瓦。

因为在这个城市，他度过了难以忘怀的少年时光。

1986年1月，博尔赫斯因为肝癌病倒，住进医院。

在他临终前两个月，他决定与陪伴他十多年的女秘书——儿玉结婚。

4月22日，87岁的博尔赫斯，正式迎娶44岁的儿玉。

并且，他宣布她为他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全权保管、整理和出版他的作品。

他的律师还宣读了他亲手写的一个声明：

“玛丽亚·儿玉是我这辈子遇到的品行最高尚，最无可挑剔的一个人。和她在一起，我最终找到了快乐。”

6月14日，博尔赫斯以落叶归根的方式，在日内瓦与世长辞……

就这样，儿玉成为博尔赫斯的第2任妻子，也成为后来文学世界最重要的遗孀。

博尔赫斯去世一年后，记者登门采访儿玉。

儿玉因为悲伤显得异常激动，记者在括号里这样写道：

“整个采访中，她哭了三次。”

然而有一次，儿玉笑了，她告诉记者：

“我想我将会梦见他，就像我常常梦见我的父亲一样。密码很快就会出现，我们两人之间新的密码，需要等待……这是一个秘密。它刚刚到来……我与我父亲之间就有一个密码。”

儿玉在博尔赫斯去世后，她把整个身心都扑在维护、宣传和推广博尔赫斯作品的事业上——

创办博尔赫斯基金会并使之积极运转；

设立博尔赫斯文学奖，发现并奖掖阿根廷文学新人；

举办博尔赫斯作品国际研讨会……

而且，儿玉以仅5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中国博尔赫斯全集的全部版权。

她认为：

“中国庞大的读者群体，远比金钱更有价值。”

2000年，《博尔赫斯全集》在中国出版，儿玉应邀前来参加首发式。

在首发式的前一天，她登上了八达岭长城。

这是博尔赫斯生前的愿望：

“长城我一定要去。我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得到。我要用手抚摸这些宏伟的砖石。”

很遗憾，博尔赫斯这一夙愿，未能实现。

但是，儿玉替博尔赫斯抚摸了长城宏伟的砖石，她嘴里喃喃地说：

“先生，你也来了，长城也是你的家。”

第二天的首发式上，儿玉有一些激动：

“我为博尔赫斯有这么多的中国读者而感到高兴！”

此时，有记者提问：

“作为博尔赫斯的学生、朋友和妻子，博尔赫斯在您一生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儿玉引用荷马作品中的一个故事作为回答：

“特洛伊王子赫克托尔被阿喀琉斯刺死。其妻安德洛玛对赫克托尔说：赫克托尔，你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兄弟，我的丈夫。这也是我对博尔赫斯的定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幸运的是，这对灵魂伴侣得以相伴十多年。

对博尔赫斯来说，儿玉给他的晚年带来了迟来的爱情与幸福，使他身后事业得以广泛而深入地弘扬。

对儿玉来说，她与自幼崇拜的偶像相依相伴，拥有了一生最美好的回忆！

参考书籍：

【1】《博尔赫斯》——（英）詹森·威尔逊

【2】《博尔赫斯画传》——林一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