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吃饭，要得就是一个热乎。炒菜炒的热闹，上桌凉得快，急匆匆的吃下，来不及感受人间。锅子和炖菜趁机占据C位，于清寒中粉墨登场。

不管是锅中涮还是灶间炖，冬季的主打菜都离不开白菜豆腐粉条这几样。人们常说现在物质丰富，不似从前冬天无有可吃。其实真到了老百姓的餐桌上，大棚菜只是调剂，一来花费高，二来吃起来也确实不如应季的有滋味。

有了选择，人反倒矫情。在过去没选择的时候，冬天的餐桌，家家户户大同小异，白菜豆腐粉条分成N类搭配，轮番入锅。不知道大家能否回忆起来，在这些搭配中，豆腐皆会被选中，所差者，无非是鲜豆腐冻豆腐之别。

在我小时候，所住的平房斜对面菜地旁有间豆腐坊，年轻两口子经营。三百六十行的活计当中，磨豆腐的苦累是上了榜的。好在那时已有机器辅助，腰腿能缓上一缓。

豆腐坊出板很早。什么是“板”？就是未分割的整块豆腐。豆腐出锅，分割成块儿，鲜豆腐泡在水桶里，搁在店中由女主人售卖，其余的，男主人用改装的小三轮拉着沿街叫卖。

寒冬腊月，零下二三十度，出了门的豆腐没皮裘没棉袄，怎受得了寒风刺骨的冷？不过一会儿，豆腐们便改变了模样，一块块硬邦邦黄灿灿，堪比皴了老脸的老农，皱巴巴的看不出喜乐。

两口子挺会做买卖。你要想吃鲜豆腐，自个人受着冷去豆腐坊买，请早。你要想吃冻豆腐，等着我沿街喊来，注意吆喝。一天两趟，过时不候。

平常日子，人们买豆腐一块两块，到了年节，男人不再出门，一天到晚的窝在坊中做豆腐。来买豆腐的人一买几十块，人家过年也要回乡享受一年唯一一次的休息，有时初六开门，有时十六开门，具体是买十块二十块还是三十块，得先打听好老板的行程。

冻豆腐买回家来，先拿到灶间醒一醒。太硬的冻豆腐切下来碎渣多，在以勤俭持家为傲的彼时，此乃不可忍之罪过。

化开的冻豆腐，在母亲的手下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待到锅中菜熬至半熟放入。如此一来，它出锅时便不会煮老煮烂。我家吃冻豆腐经常的搭配是土豆白菜或白菜豆腐粉条，有时也会放些猪肉、羊肉。

白菜土豆没啥好说的，放了肉的炖冻豆腐值得大书特书。肥多瘦少的猪肉和冻豆腐简直是绝配，先把猪肉浅浅的翻炒煸香，切好的土豆块下锅，沾着猪油和搅几下，加水炖煮。等到热气蒸腾，肉香味儿出来时，下入冻豆腐。

此时，冻豆腐受热，孔洞张开，好像海绵般舒展，汤汁在其间进出，锅里的肉味儿调料味儿浸润着。冻豆腐是赵子龙怀抱里的阿斗，七进七出痴了心窍，随波逐流，丁点豆腐味儿，是它最后的倔强。

炖菜出锅，冻豆腐极其扎眼，原有的含了水分的暗黄变成泡了汤汁的淡黄，卧在菜肉间，看着软趴趴，加一块儿放进嘴里，断不了的Q弹迸发汁水，一不小心就烫了舌头。

爱喝酒的人，这时候得来两盅了。冻豆腐蓄味儿，一块儿份几小口吃完，任哪口都不辜负杯中酒，辛辣在鲜咸中游荡，清冷在温暖中倚靠，冻豆腐就酒，一口接一口。

冻豆腐和猪肉炖，猪肉需肥瘦相间的大块儿，和羊肉炖，羊肉得是条状的肉丝丝，据说是豆腐味儿能压下羊膻味儿，我们吃惯了羊肉，觉不出来。

冻豆腐炖得炒不得，亦可涮。涮锅时鲜豆腐冻豆腐拼一盘，依照个人口味选择，并不是商家的原创，几十年前乃至几百年前的寻常百姓家已经如此，算是在冬天不多的选择中强行添菜，让日子看起来丰盛些吧。

如今的冻豆腐不比从前滋味，不是说现在人们吃的好了嘴刁了，是它真的少了滋味。不过想想，而今的人、事、物，哪一样都偷奸耍滑，少了滋味不奇怪，也没必要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