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堡垒》上映三天，导演滕华涛公开发文致歉，开启了导演档期内致歉的先河。上一轮电影导演因为风评不佳公开致歉，可以追溯到去年春《青年电影手册》“金扫帚奖”颁奖礼，《大闹天竺》导演王宝强现身领奖，并公开向观众说对不起。王宝强的致歉终归是被动而为，上一次电影人在档期内主动道歉，还要追溯到2010年的《嘻游记》，主演徐峥在影片上映期自评“超级大烂片”，并向因他而进影院的观众致歉。

有人把滕华涛导演的道歉和危机公关联系在一起，我并不这么认为。从致歉前后的风评来说，确有危机公关的效应，滕华涛公开致歉后，《上海堡垒》一边倒的批评之声，开始被对导演态度的赞誉分流。同样的效应，在去年王宝强领取“金扫帚奖”时反弹更劲，王宝强现身领奖非但不辱声誉，反倒因为勇气可嘉盘踞各大媒体头条多日。从滕华涛道歉的用语可见，他的致歉出由与徐峥当年类如，都是出于对这个行业的爱和自我反省，皆由心而发，并非什么公关权宜之举。

就电影而言，《上海堡垒》是一个难度系数和起评分都比较高的故事，可惜完成分太低，陷入了假、大、空大片惯犯的窠臼，没能接力春节档的《流浪地球》，实现中国硬科幻的二连发。就拿影片前期宣传引以为豪的战斗和视觉来说，码在预告片里可以惊天动地，散落在107分钟的故事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影片结构类如汉堡包里的“巨无霸”，四段战斗场面夹点男女暧昧，说是“巨无霸”，其实内容和个头都没多大点。

前两场战斗戏先是无人机退敌，后是大炮发威，两战都没能构建起如临大敌的压迫感，视觉上我方人员的投入规模，还不如表彰大会在座的人数多。转身指挥中心被一个小捕食者攻陷，如入无人之境，防御力之弱，显然不仅仅是制作上偷工减料那么简单，驾驭能力和制作理念均留下了太多诟病。终极之战的大炮也是如此，视觉呈现并没有太强的防御力，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黄浦江面，敌人摧枯拉朽地轻取指挥中心和地下基地，对直接威胁母舰的大炮却迟迟不曾发力，逻辑上多有不通。战斗中主角来回救场，就像是足球场满场飞的球员，不仅显得战术紊乱，且兵力极其有限。

片中武器类型相当单调，有点防御力的，除了泡防御和上海大炮，就数远程驾驶的无人机和几个载人机，剩下的所谓坦克、自由舰和手持武装简直就是小米加步枪，与科幻时代的想象力并不匹配。敌方的装备也高明不到哪里，除了几款球形可变身机甲，只见一艘西方大片里似曾相识的所谓母舰，说好的对外星人的绝地反击，最后成了一帮装备有限的地球人与钢铁机甲的打怪。外星人连脸都不露，倒是又省了一大笔设计费和创意脑细胞。

战斗的高潮，鹿晗饰演的江洋高喊“向我开炮”，很容易让人想起经典影片《英雄儿女》，可惜故事并没有营造出《英雄儿女》那种自我牺牲的悲壮和代入感。而此段激光制导最终摧毁敌舰的桥段设计，与好莱坞科幻片《独立日》如出一辙。一个情节同时致敬两部电影，很难说这是编剧和导演的情怀所致，还是创作力不足。影片从故事创意到细节，留下了太多类似科幻大片的痕迹，然而影片的世界观、叙事力和特效等方面都落人一截，像是低配版或幼稚版的《独立日》。

原著在感情线上大做文章，文中有些文辞和意境耐人寻味，是个科幻背景的末世言情故事，可惜到了电影里，一味追求硬科幻的“大”，结果做出来“假”又“空”，原著的核心魅力，也就是人物之间的暧昧情愫，反而成了鸡肋。滕华涛此前作品《情牵一线》、《心中有鬼》、《失恋33天》和《等风来》投资规模都不大，善于调和小资情调的情感料理，这一次舍本逐末够了回硬科幻的天花板，吃力不说，还把自己的长项给弄丢了。当然，故事拍成这样，原著兼编剧江南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导演也许未能理解这个故事的精髓，但原著兼编剧应该明白自己故事的核心价值。

表演的调度也是问题之一。“90后”鹿晗与“70后”舒淇的搭配并无不可，贾樟柯的《山河故人》里，比鹿晗小三岁的董子健和“50后”张艾嘉还有过一段悱恻的情感纠集，关键看剧情的铺排和表演状态的调度，很可惜，这次鹿晗和舒淇并没有拿出令人惋叹的CP悲情。鹿晗线上线下的表现和此前同阶梯的所谓流量明星类似，依旧只会演自己，所谓六千万粉丝也没有如投资方所愿变现成票房。

影片也不是全无是处，它至少是一个警钟，给我们泼了一瓢冰水，让我们快速丢掉了《流浪地球》后的自以为是和小自满，把我们对硬科幻创作的摸索之路打回原形。从某种意义上看，《上海堡垒》迈出了中国科幻电影史的重要一步，它从剧本改编到世界观，从叙事力到完成度，从视觉到表演等方面，皆为我们的后来者提供反面教参。硬科幻是电影大国必须攻克的工业大关，也是一个民族未来哲思的灯塔，我们的硬科幻刚刚起步，必须允许试错，然后从错误中快速成长。

在这个背景下， 滕华涛的致歉意义非同一般，它不仅意味着当代电影人的勇气与担当，还意味着他们的自省和思考，滕华涛致歉旋起的这股新风气，比十数亿票房来得更有价值。遥想当年，徐峥致歉并表示要远离烂片，如今回头来看， 他确实做到了，随后他执导了《泰囧》，开启了中国本土类型喜剧口碑与票房双赢的新里程。巧的是滕华涛和徐峥都是1972年生人，时隔9年的两个致歉，让我们对这一代影人充满着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