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太傅之女,我没有选择婚姻的权力,幸好,我喜欢的人恰好是家族给定的未婚夫。
可惜他眼瞎,看不上出类拔萃的我,只喜欢泪水涟涟,白衣纤柔,弱柳扶风的小官庶女。
于是在被悔婚,逼得远走时,我送未婚夫一句:“她披麻戴孝,你早登极乐。”
01
轰隆一声,我的房门被母亲推开,我迎上去还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她便搡开我转身关上门。
见状我心里一麻,说不清的恐慌蔓延上来,于是我急急问:“出什么事了母亲?”
母亲没说话,迎头给了我一个响烈至极的耳光。
我左脸被打到发麻,耳朵里嗡嗡响,身子也差点站不稳。
但我是太傅嫡女,应该宠辱不惊,我迅速忍着麻疼透心的感觉,咬牙跪地问道:“不知女儿又做错了什么,要被母亲这样打骂。”
闻言母亲暴怒,情绪涨愤到激起她胸脯上下起伏,她狠厉的瞪着我,大声严厉喝斥:“你还敢叫屈,平日里我说的话全当耳旁风,前些日子你说去礼佛,结果呢被沈世子送了回来。我念在沈世子与你有婚约的份上只罚你抄书,现在——”
母亲声音狠狠一紧,接着嘶喝:“现在满金陵都在说你落水失洁这件事!你当时怎么跟我说的,现在又起了这样大的风波……救你的人到底是谁?!女儿家最重的就是名节,你闹出这样的事来,你是想青灯古佛一辈子,还是你想去死?!”
闻言我如遭雷劈,控制不住的去抓母亲的手,嗓音急促:“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被传出来,怎么会!
那日,未婚夫沈川约我去礼佛,我一向喜欢他,所以明知道会惹怒以女戒女德为尊的母亲,我还是去了。
结果在亭边遇上了登徒子,我躲避不及,误落湖中。
我挣扎着呼喊,一遍遍叫着沈川的名字,希望他从天而降,救我出来,可是只有水花被我的胳膊奋力求救搅动起来,没有沈川从天而降,也不见一个人影。
而厚重襦裙泡水后沉甸甸的拖着我,我被迫吞了好几口湖水,渐渐的要丧失了理智。
骤然,我腰上掐住一双硕大的手,他将我提离湖面半寸,又带着朝岸边游过去。
那时候正是春寒,水冷,我被冻的晕乎乎的,上岸后只看的见一抹高大的身影便不省人事。
等我醒过来,发现守着我在禅房的人是沈川。
他目色着急,隐隐有水光。
“晏意你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沈川扑过来抱着我,声音近乎哽咽。
我却顾不得劫后逃生的高兴,忙推开他问:“沈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02
沈川擦掉眼泪,看着我的目光有些闪躲,随后慢慢说:“午时三刻了。”
沈川瞳色复杂,随后握拳说:“晏意没事的,不用担心,就当是我救了你,我让侍女给你换了湿透的衣服,你并无大碍。都怪我,要不是我慢了一步,你不会落湖。”
我怕归家太晚被母亲责罚,又想着刚刚落水的事情,心神不宁,慌张失措到了极点,陡然听沈川这样说,虽然心里仍心有余悸,但是身上的确没有不适就点头。
“好了,你来太晚,我先送你回家。”沈川又说。
啪——
母亲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打醒了我。
她怒骂:“蠢货,蠢出升天的东西,还在这里不知所措!我真是白白在你身上花心思,如今你不仅害得你自己婚事黄了,还更是要害你姐姐在婆家受辱啊!”
我心里滴血,痛到麻木,满眼泪花,颤抖着声音:“沈川要退婚?!”
“当然不是,是你父亲去退了!沈家早就起了退婚念头,你父亲怕脸面再遭践踏,就提前去说了!”母亲吼骂,她狠狠的瞪着我,恨铁不成钢的拍案。
嚯地,我起身,我要找沈川,我要找他问清楚。
那日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随从不会乱说,不会乱说!
那么,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要设计我!
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可我刚推开门,就看见站在院中怒容满面的父亲。
“你还要去哪?”父亲失望至极的看着我问。
我蠕动着嘴唇,心里痛到干涩,无法呼吸,说:“我要找沈川问清楚!”
父亲瞬间大怒:“不必了,那厮早已不愿娶你!”
“什么?!”我不敢置信。
父亲却不容我再多说,直接让婆子押我到祠堂。
“跪足七日,然后去京都念女学!”父亲站在祠堂门口重声宣判。
随后,祠堂门便被重重合上。
我仓惶的跪地,无助看着祠堂里的烛火。
父亲原本是京官已然升职了就不用外放,但是被人指责升途过快,历练不够,就到金陵做官历练添点履历。
沈侯爷家也在此,我们本有姻亲关系,所以关系好上加好,但是怎会,沈川怎会……
02
在祠堂里的七日,我生不如死,但我熬着一口气,把事情想清楚了,理明白了。
沈川,他故意设局让我落湖,毁掉我名声,以此让我家自愿提出退婚保全他的脸面。
沈川,你还真是好狠的心!
我仰头抹掉眼尾的泪花,从此,你我就是陌路。
我家会割舍他家的情谊,我会忘却他给我买糖葫芦,买糖人皮影的言笑晏晏的样子,也会忘却他今时今日是怎样对我。
我的人生不会被刍狗毁掉,纵使将登太行雪满山,我也会永远充满向上之力。
因为我到底也没有失贞,身份也贵重,风言风语吹了几天,就被我母亲使银子压了下来。
京都新设的女学,是女子最能展现才华的地方,那里出来的人,无不受人尊敬。只要我去上学,能拔的头筹,或者一鸣惊人,困局绝对会破。
所以,七日一到,我立刻去洗澡,洗浴后便换上朴素的衣服,忍着肿胀膝盖的刻骨酸痛。
我前去堂里,找到父亲问:“父亲,女儿不蠢,被人算计一次,女儿绝不会再有第二次!女儿一定去京都好好表现,在女学拔得头筹!”
父亲欣慰的看着我,怒气消了大半,“你知道就好,我们晏家不出懦夫!”
我重重点头,旋即退下去找我母亲。
母亲先是对我横眉竖眼,后来我哄她,哄了半个时辰,她又心软。
“风言风语尚且压住了,你安心去京都,这边事还传不到那边。等你学得归来,事情早已湮没,届时谁还敢提,谁就是针对我们晏家!”母亲看着我红肿的脸,有些后悔,就安抚我说。
我点头,连连称是。
做好这一切,我才有空闲回自己的院子养伤。
膝盖跪的时间太长,即使有垫子也够我受罪。
不过这根本比不上我心里的痛苦。
被心爱的人算计,名声扫地的痛苦。
出行之日,母亲送我,我的几个手帕交也来送我。
说来巧合,沈川的三妹妹与我同去京都。
本可以一艘船,如今变作两艘。
看热闹的人脸上纷纷都闪过戏谑,我面色不变,只是在看见沈川身侧跟着一个白色衣裙女子时差点忍不住失控。
那女子衣袂飘飘,柔弱无辜的不行。
尾在沈川身后,时时得他搀扶。
我心口难忍酸涩怨恨,正要移开目光 ,忽然发现那女子小腹微鼓,竟是有了身孕!
那女子肯定不是沈川的姐姐,更不可能是他嫂子,那里有小叔子这样搀扶嫂子的,只可能是他的相好。
难怪,难怪啊。
难怪他下狠手对付我,难怪父亲说他早有想娶之人。
沈三妹妹顾念着往日的交情,忍不住走过来对我说:“晏姐姐……”
我淡淡的看她一眼,没说话。
沈川也跟着过来,面色发白,看着我的眼睛里有歉疚,也有庆幸。
“晏意,此去要小心啊。”沈川最终扛不住我厌责的目光,低声对我说。
我轻轻一笑,越过沈三妹妹,目光看向沈川身后穿着白裙的女子,用气音在沈川耳畔说:“她披麻戴孝,你早登极乐。”
沈川顿时气到脸部涨红,愤愤不快的瞪着我,“晏意你……”
我冷哼一声,懒得理会他,扭头离开。
即将离别时,我生生忍住泪水,朝母亲拜别。
可一登船,我就忍不住闭门痛哭。我哭我蠢,我哭我有眼无珠,我哭我命运多舛。
从前姐姐出嫁时还偷偷找我哭,哭怕夫君不好。
可后来姐姐的信里除了婆母略微苛待,就满是对夫君的深情,满是夫妻举案齐眉的快乐。
那时候我就想,沈夫人对我还算和善,嫁过去应该不会被苛待。
沈川那样喜欢我,愿意讨我欢心,也应该不曾有大问题。
如今,我只能哽咽在痛哭中一遍遍的小声斥骂自己蠢货。
将姐姐说的,母亲教的,都忘了。
一颗心全给了无情无义,薄情寡义的沈川!
守候在门口的侍女春雪忍不住敲门,“小姐,您没事吧?”
我哭够了,擦掉眼泪,重新带上虚假的笑容,清清嗓子:“没事,打些水来,重新给我梳妆。”
哭过了,痛过了,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留念。
我晏意拿得起放得下,守着幼时在京都沈川为救我被野狗咬过的那一点恩,不会报复,但也不会再有半点情意。
我与他,从今往后,是真真正正的陌路人。
京都繁华,我又多年不回来,一时之间很迷惘。
下了船,京都的舅舅就带人来接我。
表姐林馨苑也拉着我的手,“舟车劳顿,苦了妹妹啦。”
我笑笑,先是给舅舅行礼,后又对表姐说:“晏意很惦念姐姐呢。”
表姐粲然一笑,凑到我耳边,“你先休息休息,日后带你去玩好玩的。”
我点头,收拾了心情跟着表姐做马车归家。
一路上她看我确实没精神,也没闹我。
只是忽然马车一停,像是避让什么人。
表姐悄悄掀开帘子拉我看人。
看完后表姐耐不住性子,跟我说道:“你猜刚刚那人是谁?”
03
我也被勾起好奇,窗帘缝里没看清长相,但是路过马车,贴近马车握着缰绳的左手侧有个明显的咬痕,这让我有点惊讶,怎么跟沈川的伤在同一部位。
于是我问:“谁啊?”
“小王爷裴淮瑜啊!”表姐一脸高兴道。
我默念裴淮瑜这个名字,只觉得有点耳熟,但是也想不起来。
就没多想。
“帅吗?”我随口问。
女子嘛,总是先在意男子的长相。
表姐瞪眼,“怎么不帅,帅比潘安,貌过卫阶啊!”
我抽动唇角,怎么有点不信呢。
看着背影那般高大英武,应该是个习武之人,但习武之人不都是阔脸高鼻一脸凶样么……
进了舅舅家,我整顿一番,先去拜见舅母然后又打点了下人礼物才得以在我住的梅苑歇下。
舟车劳顿,疲累爬上心头,我禁不住想起金陵种种,只悲戚的流起眼泪。
但夜色深了,我不能多哭,若叫人听了去怕舅母不开心,也怕明日脸上难看丢了晏家的脸。
我用手抹去眼泪,闭目睡过去 。
次日,我早早起床,先去给舅母请安,才等着表姐起床一起用早膳。
“明日,就要入学了,你紧不紧张?”表姐跟我咬耳朵。
表姐早我一年入学,她天资聪慧,就是性子欢脱。
“有点点怕。”我小声回答。
表姐大手一挥,“别怕,原你们那骑射老师是最凶最凶的舒冬武,但是他意外伤了腿,就换了一个,应该不凶。”
“那还好。”我松了一口气,路上已经看了册子熟悉了一些老师,得知骑射老师很凶,我的心就不上不下的。
在金陵,我喜好看书弹琴作画,不常玩别的,所以我体力一般,对于骑射更是一般。
闲了一天,第二日我就早起跟着表姐入女学。
先登记名字,后分配教室,又分配了寝室。
因为先就过了程序,一通弄下来很快。
只是我没想到,早上上了文学篇,下午因为棋课老师有事,就换成了骑射课。
因为我是金陵来的,跟别女子不熟。
但我看别人都抱团,独一个紫色衣裳的女子仰着下巴,高傲的站在一边。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一个人不方便,就主动走过去,“少见有人能把紫色穿的这样好看。”
紫衫女子看我一眼,原高傲的脸上露出点笑,“你这人挺会说话的。”
“我叫晏意,是从金陵过来的。”我看她愿意跟说话,心里微松。
“唔,我叫江媛。”江媛说。
我点头,刚想问是哪家人,就听见低低吵嚷声。
“骑射老师来了!”
“看着很厉害的样子。”
“啊!居然是小王爷裴淮瑜!”
“是小王爷!”
“小王爷!”
……
我挑眉,就那天跟表姐一起看了背影的男人?
帅过潘安,貌比卫阶?
我怀着好奇的心思,主动探头去看。
04
来人一袭玄色骑射服,肩部稍宽,腰部又收紧,显出干练挺拔的气势。随后我的目光落到他脸上,差点惊呼一声。
他虽是习武之人,但肤色很白,眼睛冷亮,型廓漂亮,眼尾微狭,寒凉透骨。鼻子却笔挺微秀,唇色也略粉,似无端添两分妖。
我吸口气儿,难怪表姐对他评价这么高。
当之无愧啊。
“肃静!”一位随侍大声呵斥。
因为裴淮瑜闹哄哄的练武场就静寂下来,我也站直了身子,面色不变。
但很奇怪,可能是我多心了,裴淮瑜做了自我介绍,简短的一句“裴淮瑜,担任骑射老师”随后目光就落到我这个方位。
一直盯着。
我猝不及防对上他寒凉漠然的眼睛,心里微颤,迅速移开目光。
我们不认识吧,他为什么看我?!
好在,凝滞的氛围没持续多久,裴淮瑜示范了一次射箭,我们就排排在自己的位置开始练射箭。
但他的到来还是让女子们都有些惊热,忍不住团团窃窃私语。
“小王爷还没有王妃呢。”
“小王爷容貌过人,身份贵重,不知道是什么人配得上。”
“小王爷不近女色,可能喜好男色,别想了……”
我当八卦一样听着,手里也没停,继续射箭。
结果因为不专心,手指勾力过度,被弓弦反弹,指弯被勒出了血。
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手已经湿漉漉的了,钻心的疼也如潮水,不来则已,一来便汹涌的让人窒息。
我忍不住嘶嘶的抽气,但还得把弓箭归回原位。
结果,还没走两步,弓箭就被人夺走。
“啊?”我愣愣的看着骤然夺走我弓箭的人。
“跟我来。”裴淮瑜脸色冷沉,说完转身就走。
大家看他这幅样子,又看看我带血的手,均同情的摇摇头。
小王爷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那些人以为我使苦肉计,都觉得我傻,蠢。
我垂头跟上裴淮瑜,心里不住的说:我根本就不是来搞情爱的,我是来拿魁首的啊——
04
“坐。”
一处屋内裴淮瑜提来药箱,淡淡的看着我说。
我有点怕,又有点不好意思。
“坐。”裴淮瑜拧眉重复。
我生怕触怒他,听话的坐下。
男子与女子不同席,裴淮瑜也没坐下,反而单膝跪地,打开药箱,拿出白帕子先给我擦血。
我盯着他的发旋,止不住的发颤。手部的疼痛已经不能左右我的心,鼻间骤闻到裴淮瑜身上的菖蒲香,不住的羞赫让我冒起潮热。
除了沈川,我还没有跟男子有这么接近过。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相信他也没有。
只是,这次的接触实在是过了。
“很疼?”
裴淮瑜用酒洗了我的伤口,抬眸发现我额角的汗珠,眸微凝,淡声问。
我摇头,望着他冷冰冰的眼眸,不敢跟他多说什么。
“还要上药,忍住。”裴淮瑜又说。
我点头,可下一秒淡黄色粉末敷上伤口,我就忍不住惊叫出声。
裴淮瑜手一顿,没表情的盯着我 。
我吸口气 ,强撑镇定:“无事了,先生请继续。”
裴淮瑜没说话,只是动作更小心了一些。
终于熬过上药,他为我包扎时,无可避免的触碰更让我心惊。
他的手很凉,有茧子。
“好了,待伤口结痂,擦这瓶除疤。”裴淮瑜说。
裴淮瑜上好药,在我身侧放一瓶药后立刻起身离我一米远。
我松了口气。
“多谢先生。”
“无妨!”裴淮瑜声音微沉,撂下这句话迅速离开。
我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迷糊。
还真的是不近女色,想必刚刚是极力忍耐我吧。
啧啧。
我在心里吐槽。
不过他人好像很好,即使不耐,也要给我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