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其他与国计民生有关的行业都复苏了,电影院却迟迟没开门。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原来电影不是人类生活的刚需。出品|博客天下大文娱组作者|屈露露编辑|丁宇2065年,“导演”已经被社会淘汰了。宁浩住在改装后的房车里,开始种菜弄瓜,成了人们口中的浩子。贾樟柯独守豪宅,变成了贾师傅,陪伴他的是一个机器人。那时候,人们不再需要电影,获奖无数的导演被甩在时代之外。贾师傅和浩子也不例外,他们只能怀着对电影的热爱,在电影博物馆里追寻过去的记忆。
《地球最后的导演》剧照上述这些,都是电影短片《地球最后的导演》中对未来的想象,两个失意的导演正是由贾樟柯和宁浩本人扮演。该片是B站上线的电影短片集《大世界扭蛋机》其中之一。导演徐磊给出的猜想是荒诞戏谑的——在未来,电影是那个“非必要不存在”的物品。除此之外,其他描写人类未来生活的作品也集合在一起,陆续上线。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扭蛋机,随机掉落的短片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轮番上演。一群青年导演在宁浩和贾樟柯的带领下,用各自的方式,假想了很多年以后,科技发展对未来社会和人类生活带来的影响。虽然说的是未来、爱情、青春的主题,但讲述的都是当下的奇观。
火车驶向20652021年平遥国际电影节,《地球最后的导演》以闭幕影片的身份亮相,受到业内好评。短片戏谑式地设定了一个背景——2065年电影彻底死亡。拍了一辈子戏包揽无数国际性大奖的导演宁浩、贾樟柯失业了,他们虽然存在,却早已失去听众,电影本身成了“非物质保护遗产”。一天,他们接到了同一个电话,要在他们二人之间选一个“电影非遗传承人”。由此,贾师傅和浩子展开了令人啼笑皆非的人选争夺战。接受媒体采访时,徐磊回忆起创作的心路历程。拍完电影《平原上的夏洛克》之后,疫情来了,整个社会停摆,电影院关了门。后来,其他与国计民生有关的行业都复苏了,电影院却迟迟没开。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原来电影不是人类生活的刚需。既然如此,那必然有被淘汰的一天。不确定的市场环境、流媒体的冲击......疫情3年,电影人成了命运共同体,承受市场风雨与环境的锤击。
《地球最后的导演》剧照“因为我是干这个的,而且还刚入行,这行业就垮台了,我就觉得还挺焦虑的。当时主要是为了缓解焦虑,就写了这个故事。”徐磊的焦虑最终化为创作的动力,成为了故事的起点。作为坏猴子影业发起的“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的签约导演之一,徐磊把《地球最后的导演》的想法告诉宁浩,对方觉得十分有意思,让他赶紧写。宁浩的电影中,“荒诞”是不可或缺的风格,所以看完《地球最后的导演》的剧本后,他很喜欢。他让徐磊放心,自己会去说服贾樟柯。果然,收到剧本后,贾樟柯痛快地答应了出演。某种意义上,《地球最后的导演》是为宁浩与贾樟柯定制的作品。徐磊后来跟人说,要是没有他们俩,这个故事就不成立。如果另一个视角来看,宁浩一路“疯狂”到底,是最会卖座的文艺片导演,而贾樟柯是很多电影观众心目中,电影的代名词。时代赋予在他们身上的符号意义,恰恰构成《地球最后的导演》的荒诞元素。短片中,每一处细节隐喻、影迷梗元素的使用,都是徐磊以未来视角构造了对电影辉煌过去的追忆。宁浩家沙发上的外星人玩偶,就是《疯狂外星人》象征,而一尊菩萨像则是他的处女座《香火》的隐喻。短片开头,在近代电影历史重现演出馆中,也出现了贾樟柯的《小武》《世界》《江湖儿女》等元素。《地球最后的导演》的结尾,两位失意的导演穿着病号服走到沙滩上,在一处租看电影的小摊上,二人为选什么片僵持不下,不断切换电影,直到画面切到《火车进站》时,经历了一系列较劲后的两个人,终于和解了。(注:《火车进站》被认为是世界上诞生的第一部电影,也有人认为是《工厂大门》)
贾师傅和浩子共同选择了放映《火车进站》《火车进站》的出现,像是一股平静的力量,让人心口泛酸。在黑白的、泛着颗粒的影像中,一辆火车呼啸进站,在汽笛声中停下轴轮,穿着中世纪服饰的男女在站台上穿梭。“火车””在呼啸声中驶向2065年——一个完全不需要电影的年代。短片上线之后,故事新奇的设定,与当下电影窘境的相呼应,让观众再次审视电影的处境。一位豆瓣网友这样评价:“里面影迷梗超级多,真是电影爱好者的欢乐集市,最后看到《火车进站》很难不热泪盈眶吧,一种电影人的孤独与团结。”贾樟柯说,最后的《火车进站》是徐磊自己选的,但他跟宁浩都十分喜欢这个选择。“就是你感觉到了电影最初发明的时候,那种人跟电影的关系,那种简单的快乐的幼稚的电影,背后蕴藏着一种人类巨大的文明的提升和进步,我个人一直觉得,在人类诸多的艺术研究跟发明中,电影实际上是最伟大的一次跳跃。”徐磊帮助他们去感受、理解电影出生时代表的创造性,那是人类的一种超越,以及创造出一个新文明的喜悦,而这种喜悦其实带给《地球最后的导演》一个悲伤的设定——“一种相对来说安慰的、温暖的颜色。”一个扭蛋机的诞生宁浩为电影短片集《大世界扭蛋机》贡献了很多个第一次。作为监制,他第一次当主演,第一次带领青年导演们拍摄短片。
短片《杀死时间》中设定了未来人类生活《大世界扭蛋机》的项目很快开始了,经过不断地丰富,最终分为“明日之后”“成长之前”“爱情之上”“青春之下”4个电影短片主题。包括《地球最后的导演》在内的“明日之后”篇章,探讨未来社会中人与科技、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宁浩表示:“明日之后”中每一个导演最后表现出来的都是通过对未来的遐想,来关心人的处境,关系到我们对于自身处境的想象。2020年冬天,曾赠把自己关在家里,与外界没什么交流。在社交平台上,她回忆了当时的状态:“很长时间之后我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似乎很久都只说过这十句话了:你好,再见,谢谢,抱歉,好的我尽快改,我在开会晚点联系,是本人,放门口吧,我扫哪儿付,不好意思让一下……”曾赠说,她在生活中是一个连接电话、听微信都十分恐惧的人,但矛盾的是她又时常感到孤独。这让她开始思考,科技到底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了,还是更近了;让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变得更简便了,还是更难了?这些思考最终构成了短片《你好,再见》。曾赠说:“我有我自己的答案,但是这只是我自己相信的答案,它也就是这个片子创作的逻辑。”
短片《你好,再见》中设定,人与人之间只有10句话的通话权限《一一的假期》导演吴辰珵关注的是“养老”议题。创作时她问了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在一个人口出生率变低,老龄化变严重,但效率至上的时代,如果它发展到极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因为吴辰珵本身就喜欢童话,所以在为故事寻找落地支点时,她决定以儿童视角切入,将童话与科技结合起来。从这个角度而言,《一一的假期》并不是一个逻辑简单的低幼故事,它甚至是有一点暗黑的诘问——“对于一种极端化的社会现象的反思”,故事内核是残酷的。片中构想了一个效率至上、高度精细化的世界,这里科技发展迅速、人类极速繁衍,导致资源匮乏,人类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挣取生存成本,老年人成了最孤独的群体,也成了家庭中的“难题”。为了给一一即将出生的妹妹腾出住处,姥爷被家人送去了虚拟养老院。人类在一个效率极其至上的年代,人和人之间的亲情甚至都会被割舍掉。宁浩认为,《大世界扭蛋机》中每一个导演都展现了他们的想象力以及他们独特的性格,这些都让他非常欣喜。同时,短片形式又让导演们寻找到了自己的创作方式,并且印证了自己的想法。“后生可畏”的冲劲儿从吉光片羽的灵感到成为故事核,青年导演们花费了很长时间与精力去打磨。但把一个故事核浓缩为二、三十分钟的完整短片,困难是肉眼可见的,一切都要抢时间。《你好,再见》前期策划了2年,但拍摄时间只有6天。曾赠用“大工地”去形容片场。现场没有实景,他们只能一边拍戏,一边拆旧景,一边盖新景。地铁上的戏是最难拍的,因为涉及到群演转场等现场协调,几乎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下,这部短片才被完成。《一一的假期》拍摄时周期相对富裕一点,9天,但这也让吴辰珵时常感到捉襟见肘。短片今年1月中旬开机,天气十分寒冷,她在天气状况和场景量都很极端的情况下,完成了拍摄。
《一一的假期》中,虚拟养老院可以让人们选择回到任何年代,但实际上老人们被禁锢在虚拟的世界中让她印象最深的是拍摄上世纪90年代的场景戏。按照场景要求,应该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温暖环境,但拍摄前两天开始下大雪,剧组的工作人员全去人工铲雪去了,等到景打扫的差不多了,她为了营造光线,几乎把器材公司的灯都借空了,才把艳阳天的氛围搭出来。对于《地球最后的导演》徐磊来说,怎么把两个第一次担当主演的大导演,调和进一个世界里是一件难事。时间同样紧迫,周期只有8天,还要配合宁浩和贾樟柯各自的工作时间。“两个人同时在现场的时间可能只有两三天”,这意味着每一步拍摄统筹都要打着算盘来。短片中,宁浩和贾樟柯要演2065年退休后的自己。为了减少台词困难,徐磊特许他们用山西方言去演,在不影响剧本主线的框架下,进行自我发挥。很多戏和台词都是大家碰出来的,宁浩和贾樟柯经常互相飙戏。短片中,二人在酒吧争风吃醋的台词都是他们的自由发挥,贾樟柯那段“狮啊熊啊豹啊”的得奖发言就是他的设计。宁浩听徐磊说贾樟柯给自己“加了不少戏”后,也不甘落后,决定加上了给小朋友讲戏的片段。尽管片场里二人经常上演老顽童般“争强好胜”的戏码,但宁浩认为跟贾樟柯演对手戏非常开心。“我觉得贾导确实是太放松了,我是技术型他是自然派,所以我们两个确实还是很努力的,认真的才能搭在一起,我们演戏很认真的。”
《地球最后的导演》中,得知电影非遗申请项目没有通过后,贾师傅和浩子急火攻心,被送去急救“喝羊汤”那场戏上,徐磊曾经表达过自己的创作意图:“(中国传统文学中)试探一个老将到底能不能出战的方式,就是看他能不能吃饭,看看他劲还大不大,能不能拉开弓。”所以短片中,他设置了二人比力气、比看谁能吃的戏份。贾樟柯知道这个想法后就出主意:“你说我这么说行不行,‘你怀疑廉颇也不能怀疑我’。”对于“出演自己”这件事,宁浩和贾樟柯不约而同地认为,短片中都是虚构的“他们”。宁浩说,《地球最后的导演》中的自己和现实生活中的他差别很大。比如,他的确喜欢侍弄花草,但是没有想过住在房车,原因是蚊子太多了。他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像浩子那么能折腾,但唯一可以确定地是,他老了肯定还是喜欢看电影。和宁浩一样,贾樟柯对电影的未来并不悲观。在他看来,也许从公共层面,电影会消失,但并不意味着私人层面的消失。他甚至做出了一个可爱的设想,也许未来电影的播放形式和载体会发生变化——“我们每个人的视网膜或者眼睫毛就有一个播放器。”但到那一天,他不会再拍电影了。贾樟柯说:“我觉得每个人有自己喜欢的电影形式,我的形式可能就保留在现在通过放映、投影、集体的观看,来看一部电影,如果这种形式改变了,可能我也就没兴趣拍电影了。但是我相信人类不存在地球上最后的导演,一直会有导演,只是电影的形式,最后可能变得我们非常陌生了。”
《地球最后的导演》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