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卷之下的大厂离职博主竞技场:工牌都能定制了?

北青放牛班 2024-07-02 22:33:59

流量时代,从大厂离职已不再只是一种职业生涯的变动,在社交平台上,这一行为更演变成一场全方位的自我表达,大厂离职博主也顺势成为又一自媒体新赛道。

在社交平台,类似于前某大厂运营/产品经理员工、n年MKTter(市场营销专员)等等“工龄前缀+互联网大厂”式的标签加持,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流量密码。

然而,随着这一赛道日渐拥挤,一些问题也显现出来。一些大厂离职博主抱怨笔记内容被搬运、被抄袭,工牌照片也被盗用。

北京青年报记者还发现,在电商平台上,只要提供证件照、姓名、所在部门等基本信息,任何人都可轻松定制仿制大厂的专属工牌,价格从70元至150元不等。而其中一些产品,其工艺精细程度甚至能够1:1还原挂绳上logo的凹凸感。

01 大厂离职身份

=流量密码

“这是我去公司的第1239天,我会在9:30准时到公司,开始处理永远干不完的工作……我觉得自己在为一个无法享受的生活而奋斗。”vlog中,博主西南自述道。

今年四月中旬,西南发帖《大厂8年,谁也别劝,反正今天我会辞职》,宣告自己正式离开职场。

在此后仅仅两个月的时间里,“新手”西南的小红书账号粉丝数急速增长,增加了超过6600人。

辞职之前,西南在一家头部互联网公司担任产品经理。提起离职原因,西南想得很透彻,“一个人,除了睡觉以外,有 3/ 4 的时间都是在工作,但目前业务增长空间有限无法带来增量的价值感。”

她说,在内卷的环境下,人们很容易变成追求效能的工具,这种状态会带来深深的疲惫和倦怠。她不想用看似稳定的工作买断自己生活的可能性。因此,她果断选择了裸辞,探索自由职业,并在闲暇时刻投入自媒体工作。

如今,西南的社交媒体账号描述着“大厂10年产品”“提前退休|半吊子自由职业”“体验式人生,不上班活法”的标签。她的内容不仅局限于职场经验分享和实用干货,还包括家庭财务规划、消费观念和女性成长的话题探讨。

离职后的第一个月,西南已经能够靠品牌合作接广变现。

西南的账号内容

不同于西南的新进场身份,另一位博主茶仔可称为最早一批冲入大厂离职博主赛道的人。考古茶仔的社交账号,早在2021年,她就开始发布有关“大厂离职”的帖子。

在2023年的一则离职吐槽帖中,她直言不讳地描述了过去工作中的高压氛围和PUA,“大部分打工人即使是受气了也不敢说,我感觉以前大家普遍对大厂带有一层厚重的‘滤镜’。”

真实而激烈的“吐槽”让她迅速收获了一波社交媒体流量,她的职场抱怨帖一经发布便赢得3428个点赞。而同一周,茶仔发布的其他帖子,发帖点赞量都没有过千。

“大厂离职员工”的头衔,确实为茶仔带来了一些流量,再加上茶仔曾在大厂的商业化部门工作过,所以也具备运营社交媒体账号的技能和运营经验,“社交平台考验的就是你的封面标题吸不吸引人,这种tag(标签)算是一种流量密码。”

目前,茶仔的小红书账号每周的涨粉量最高能到1000多人,最低时也有400多人,她的创作内容不再局限于职场议题,而是涵盖了护肤、女性成长等多个领域。“这些不仅是我特别关注的话题,也是我的粉丝们会感兴趣的内容。”

账号运营一年后,2022年,茶仔就开始接广,实现流量变现,不过那时,她并未考虑到未来会依靠自媒体赚钱。

到2023年6月,她的广告价格大约是三至四百元一条。随着账号整体数据的提升,目前拥有2.8万粉丝的茶仔,一条广告的报价已上涨至5000元。

茶仔的自媒体收入

02 闯进大厂离职博主赛道

,容易吗?

和西南、茶仔一样,最近几年,随着降本增效和内卷化现象的加剧,很多人或主动或被动离开了大厂。其中,不少离职者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自媒体,成为了“大厂离职博主”。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再将离职视为一件私事,而是将其作为互联网人设塑造的起点。

这些博主们利用“大厂离职”这一热门话题吸引流量,开辟了多样化的内容赛道,包括职场经验分享、美妆、时尚穿搭、个人成长等领域,并通过知识付费、产品推广、直播销售和咨询服务等方式实现身份转型和收入变现。

网友发布的离职帖

而最近,这一群体备受热议。原因在于,有媒体统计,近半年的时间里,某生活类社交平台上,“我离职了”的话题浏览总量从2.5亿增长到4.1亿。

有人调侃,“大厂离职博主”已经成为自媒体界最拥挤的赛道。

北青报记者也发现,“大厂裸辞”的话题浏览量如今已达1237万,而在一些大厂的话题下,最热门的帖子内容也无一例外都与离职有关。裸辞、离职、大厂等词已经成为新的流量密码。

而细看这些帖子的路数,“100个赞就从大厂离职”“恭喜这位女士脱离工作苦海”“裸辞后在大理做民宿管家”分别对应着离职预告、喜提离职和裸辞后续,如此遵照时间顺序的三步走模式也似乎成了一种惯例。每一步都被赋予了戏剧化和仪式感,吸引着大量网民的围观和讨论。

在茶仔看来,这样的三步走模式恰恰与受众关注离职博主的意图相呼应,“人们关心的焦点在于,这些人为何选择离开大厂?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未来会从事何种职业?”

茶仔账号的个人介绍

当前,“大厂离职”话题在自媒体圈引发了极大的关注和竞争,虽然同类博主数量激增,但背后的竞争焦点已不再是“离职”本身,而是各自的自媒体创作实力。

“一个人总不可能一直离职,对吧?”茶仔说,大厂离职博主火爆一时的背后,要面对的真正挑战在于内容的持续创造能力。“即使一时获得了几万个赞,若缺乏内容支持,粉丝的黏性难以持久,他们只会短暂停留,不会长期关注。”

西南的观点与茶仔不谋而合,西南直言,大厂背景的离职博主赛道表面上看似热门,实际上性价比远不及职场。“这一赛道并不好闯。”

目前,西南保持着每周 2至 3 篇的内容更新频率,从主题确定、脚本撰写到拍摄、剪辑、发布,每一个视频的制作都耗费大量精力。若涉及广告合作,还需她进行繁琐的商务洽谈。同时,账号运营和数据分析也不可或缺。

在西南看来,尤其是那些出身自大厂的人,更倾向于追求投资回报率。“但自媒体的现实是,经过长时间努力制作的内容,最终可能未能达到预期的数据效果。”她提到一个标题为“轨道or旷野”的vlog,制作耗时近五天,但最终点赞仅有30个,远低于预期,相应地,自媒体收入也难以保持稳定。

正因如此,西南十分不建议小白盲目地将离职博主作为主业,现在,西南在自媒体以外,还承接产品设计和企业咨询等订单。“我一定不会把所有筹码都压在自媒体上,如果对这个事情抱有太多的期望,最终可能会让我很受挫。”

有关“大厂离职”的帖子

03 大厂离职博主再细分赛道:

有人干起离职博主观察员

在大厂离职博主赛道日益饱和的背景下,已经有人另辟蹊径,解锁了一个更加细分且小众的赛道——成为大厂离职博主观察员。

从5月30日起,Daniel投入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深入观察了25位博主,并撰写了25篇观察日记。

在对茶仔的观察日记中,Daniel总结道:“如果你把她2021年至今的260条笔记全部看完,你就读完了一本书:《应届生在xx整顿职场》,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个女生三年来的成长。”接下来,他详细梳理了茶仔的实习经历、工作经验,并对她的职场见解和自媒体风格进行了深入分析。

最终,Daniel给出了建议:“在创作内容时,除了关注内容的专业性外,同样重要的是目标受众的精准定位。她发的不管是职场、美妆、女性成长甚至是理财,虽然内容不垂直,但针对的都是同一批受众人群……但缺点是广告占比太高,植入方式生硬。”

茶仔的工牌照

对此,茶仔在评论下留言称,Daniel对我的账号进行了全面的概括,同时我也在努力平衡广告变现与内容运营。

而当对一个博主的账号分析给出非正面观点时,Daniel会选择保护对方隐私,不公开其ID。

其实Daniel目前也是某大厂的一位在职员工。或许是受工作习惯影响,他的观察日志写得十分有逻辑和规整。

Daniel的观察笔记

Daniel“看号”首先会梳理出大厂离职博主的基本信息、数据分析、离职原因、内容赛道,然后给出账号“诊断”和建议。

许多大厂离职博主的笔记达百余篇,主要以文字和视频形式呈现,仅是调查和整理就需耗费Daniel整整一天时间。虽然有时他觉得这项工作单调,但从未觉得毫无意义。

“我想要发掘那些真正擅长内容输出的离职博主,这能帮助许多人节省大量的筛选时间。”近一个月以来,根据观察经验,Daniel对大厂离职博主进行了共性归纳:他们大多在工作1-3年后选择离职,离职前通常状态疲惫不堪;离职后多数会先旅行一段时间,再考虑返回职场。

“他们的出路有些过于相似:离职后读书、旅行、跳槽到其他大厂。”Daniel也担忧这种趋势可能导致他后续观察的内容不够新颖,“到那时我会提前结束观察。”

对于大厂离职博主赛道的新变化,Daniel显得十分敏锐。他表示,过去都是初阶或非核心岗位的离职博主居多,比如商业化或运营岗,但随着大厂某些业务的重大调整,越来越多高阶员工开始涌入这个赛道,“有些离职博主甚至是以前管理几十个人的leader。相比初阶员工,他们账号提供的干货更多,不过在情绪价值以及网感等方面,他们未必能更胜一筹”。

一些大厂离职博主会主动私信Daniel求“观察”,还有人迫不及待想被分析账号,不过这些要求都被一一回绝。

戏剧性的是,更有一位大厂离职博主竟然反向观察Daniel,并把观察笔记发在公众号上,后来那篇文章还成了爆款。

截至目前,Daniel的大厂离职博主观察员账号已拥有9000多名粉丝,Daniel表示,他的“观察工作”依然是业余爱好,目前并未制定任何商业变现计划。

大厂离职博主观察员账号

04 记者调查:大厂身份可买卖,

工牌都能1:1定制

如果把大厂离职博主赛道比喻成冰川,内容输出和赛道细化等“欣欣向荣”的现象都属于冰川露出海面的部分,而在海面之下,一些乱象和问题也在滋生。

首先,“炒作”离职可以说是最为普遍的现象。一些离职博主为了追求更广的传播效应和点击率,常常会夸张甚至虚构事实,甚至在不同的笔记中对自己的离职原因、工作历程甚至毕业院校进行不一致的描述。

此外,文案抄袭和搬运的情形也并不罕见,比如,网友嘉嘉曾意外发现自己的工牌照片被陌生人盗用,用于虚假发帖。嘉嘉的原始照片中,她单手拿着字节跳动的工牌,挂绳巧妙地遮挡了名字,而下方花朵图案的马赛克则遮掩了人像。

在她的原始帖子中,嘉嘉写道:“听说晒字节工牌能涨1000粉……接下来会跟大家分享四年电商大厂工作经历,改简历、内推、面试经验,有问必答。”数据显示,点赞数为0、收藏数为1。

而在嘉嘉挂出的“揭露帖”中,对方使用了与嘉嘉相同的照片,仅在处理上进行了放大和剪裁,并直接复制了嘉嘉的笔记大标题至工牌之上。配文则是“字节7年……今天恢复自由了……你们加油,我要去看世界啦!”讽刺的是,这篇帖子的点赞、收藏和评论数都达到了一两百,比真实帖子的数据更漂亮。

嘉嘉的打假笔记

除上述两种情况之外,另一大问题是博主身份的真实性难以确定。Daniel也提到,由于他从不主动私聊博主,平时观察和分析材料也仅限于已有的笔记内容,因此存在信息真实性无法核实的问题。

实际上,由于许多大厂离职博主发帖时都会附上一张工牌照,以至于有人调侃,大厂员工离职流程的最后一步,是把工牌晒在社交平台进行全网公告。

工牌照似乎成为证明大厂身份的最有力象征,但像嘉嘉一样的打假案例却揭示了其背后的真实性问题。

北青报记者发现,某二手交易平台上,有很多原版定制大厂工牌的链接,记者以买家的身份咨询,商家称下单定制只需发送照片、名字、部门,1:1原版定制,标价一套150元,包括挂绳、工牌和卡套,当天发货。制作前,会做版跟买家二次确认。对于工牌的来源,卖家宣称是“内部正品”。

随后,北青报记者问商家要了此前制作出的工牌实拍图,做工细致到挂绳上的logo呈现出凹凸感,肉眼很难辨别真伪。

另一家同样提供大厂工牌定制服务的商家声称,一部分人买定制工牌是想用于个人收藏把玩,“很多人说离职了买个纪念一下”。

随后,当北青报记者明确表达出想要做离职博主晒图用时,卖家直言,“晒图可以省点钱直接找大神P图,我看有些人晒的图也看不出真假。”

二手交易平台定制工牌

实际上,工牌造假、搬运文案凹人设等问题已经对大厂离职博主赛道带来了负面影响,一些货真价实的博主也因此被误伤。

作为赛道里的头部博主,茶仔的身份其实也曾遭受质疑。“有一个博主说我身份造假,说我一会儿在京东,一会儿在滴滴,一会儿在字节,人设乱七八糟。”她解释道,自己曾在这三家公司分别实习过,并且最终通过校招留在了字节,成为正式员工。“听说过某些MCN公司涉嫌制造假大厂员工身份,但这一乱象现在导致我们真实的离职博主也陷入无法自辩的困境。”

而在西南看来,大厂身份之所以有光环,是因为这一身份背后象征着一个人的专业、经验、能力和努力。因此,借大厂的身份背书无可厚非。不过,离开职场后的存活则要靠个人持续的学习和积累。同时,当下各个自媒体平台上充斥着各种声音,是非对错更需要受众们进行辩证思考,谨慎甄别。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撰文 | 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婧懿  实习生 李睿洁

统筹 | 林艳 张彬

图片 | 受访者供图、网络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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