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母校

中工网 2025-03-16 08:01:07

梁晓文

曾经的高中同桌,如今已是母校湖南耒阳二中的校长,叮嘱我写一些当年求学期间的回忆,特别是要弄些诸如“过五关斩六将”之类光彩照人的往事,借以鼓舞众小字辈校友接续光大母校优良传统云云。可我思来想去,脑海中率先浮现的竟是颇不争气的“吃在母校”的冷门镜头。大概20世纪80年代跟我一样家底的农村学子们,每天都在学习和吃这两种追求中挣扎,所以记忆也就铭心刻骨吧。

那时,家里粮食总算勉强够吃,但下饭菜仍是农家的一道坎。农村孩子进城求学住校,除了带足口粮,同时还得捎上够对付个把月的咸菜干。家境好些的,可以买点菜票到食堂打新鲜菜吃,算是改善生活。印象里吃得最多的是一毛钱的油豆腐,量大汁足,特别实惠。至于两毛钱一份的辣椒炒肉,颇少染指。清楚地记得一位家境好的同窗,回回碗里要留一方最大的肉,直至和着最后一口饭咽下。

能有好菜吃、最好是每天能吃上一块(哪怕是辣椒炒肉中的一小方块)肉,就成了我自发主动加倍努力、考上大学、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不竭动力之源。我就是以这样一种简单而又实际的逻辑作为求学支撑,根本无需外在的渲染、煽动、鼓吹和灌输。

还说吃菜。当时学校也安排了部分老师的家属到食堂帮忙打下手。巧的是班主任夫人正好负责打菜,所以我们都故意高高地举着菜票扎堆儿挤到师母跟前买菜,意图当然很明显:混个足足的量。师母会脸上堆满笑容,抡起菜勺猛地从菜盆里满满当当舀出菜,说时迟那时快,菜肴早飞速地添到了我们的饭碗里,然后再补上一小勺菜汤什么的,每次我们也会带着感激去享用这份心满意足。

自然也会有不满。某高个子男师傅打菜的动作特别夸张,先是把勺子狠狠砸进菜堆里,一下舀起了满满的一大勺——看着让人心花怒放——别急!只见他的手突然筛糠般地抖颤起来,而勺中的菜肴也听话般让人心如刀绞地应时应景飞速掉下,待真正落到自家碗里,就只剩下一半了。终于气急了某位极具才华又充满正义的同学,他在学校黑板报公告栏里画了一幅漫画,那位师傅的“高大”形象被刻画得惟妙惟肖,尤其是那只颤抖得厉害的手,让同学们看了都觉得十分解恨。

彼时,同学们都没什么钱,下馆子、吃米粉这类消费太过奢侈。好在城里有个表伯父,基本上每个月我都要厚着脸皮利用周末去蹭餐饭吃。表伯母颇善解人意,每次边说“学生伢子好可怜”,边热忱地为我添饭加菜,有时还不忘打包一份好菜让我带回学校吃。记得有一次,她炒了一份熏鱼干酸豆角,简直香飘万里。我花了八两饭票,赶巧食堂要下班,炊事员又多给了二两,就着这份佳肴,身高不足一米六的我竟然一顿干下去了一斤米饭。

还有打牙祭的机会,属于好友之间、例行回家补给返校时。彼时的周六上午还得上半天课,周末只休息一天半。同学们周末回家,家里都要倾其所有把好吃的菜品捎上,好友也多会互相分享,力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古训。最难忘的一次,是我的“死党”荣牯同学带回了一罐子的大块肥肉,大家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争着抢着吃。末了方有人问起:“你家怎么会有这么多肉吃啊?”荣牯同学的回答让大家愣住了:原来他爹刚刚去世,照例家里要操办白色宴席。这些肉,是他娘心疼儿子,特意节省留存下来的。后来我以这件事为题材,写了一篇短小说,刻画了一位农村妇女既要顾及亡夫丧宴的体面,又要千方百计为求学儿子省下一罐子肥肉的艰难抉择,令许多读过的友人唏嘘不已。

如今想起这些关于吃的回忆,奔六的我们在唏嘘之余,同样也要感恩母校无私的包容承载。民以食为天。食在市井餐桌,同样是岁月舞台,绽放着青春燃情,助我躬身力践母校校训,德能兼修、己物相融,终于学有小成,成功过上了主动限肉、返璞归真的好日子。

谨以此庆祝母校101周年华诞。

来源:中工网-工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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