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救燕国》
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燕国，我披上战甲奔赴战场。
女将出征史无前例，背负国家兴亡却愈战越勇。
可燕国从上至下都烂透了，我最终也成了俘虏。
赵军首领拧着笑走向我。「起来啊，你不是很英勇吗？」
1
六岁这年，向来爱护我的爹爹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扶昭，跪下！」他的脸涨得通红，胸脯也气得上下起伏。
我很是不情愿地双膝跪下，但却不服气地昂起脸瞪向他。
他对我大怒问道：「说，下午为何对着太子昭甩鞭子？」
「他说他是太子昭，而我是扶昭，我的名是为他取的，我的命以后也是他的！」想起燕太子昭今日对我的挑衅话语，我气鼓鼓地看向爹爹。
没承想爹爹听了我的话后竟然蹲了下来，他的眼神平静地直视着我：
「扶昭你要记得你姓苏，是爹唯一的孩子，你该继承爹的志气，用余生守护我大燕国。」
我愣在了原地，许久才垂下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爹爹为了惩罚我今日对太子昭的不敬之举，让我今夜便跪在祠堂自省。
说是自省，我却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对着祠堂内的祖宗牌位我忍不住低声嘀咕道：
「爹爹想要一生奉献给燕国，却凭什么要求我也这么做！」
「嘻嘻，就知道你这犟脾气不会知错。」一道清脆的男儿声音从我身旁的小窗边传来。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我便眼含怒气地望过去。「太子昭！你半夜闯入我将军府，小心我明日去和王上告状。」
「那你可就吃不上我专门给你带来的醉香阁乳鸽咯。」一脸得意的太子昭晃了晃手上那乳香四溢的小食。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传出了两道「咕噜」声，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我这才恍然发现我已经一整日没有进食。
原以为太子昭会借故再次取笑我，他却干脆利落地沿着窗边攀爬了进来，将手上的乳鸽摆放到了我的面前。「昭昭，吃吧。」
我还没想好如何用言语反击太子昭，我的手和嘴已经边麻利地撕开乳鸽边狼吞虎咽起来。「我是不会感谢你的。」
「你呀，就是嘴硬。」大我两岁的太子昭蹲坐在了我的身前，两只手掌无聊地撑着下颌看着我。
迅速消灭完乳鸽后，我这才想起太子昭方才的话语，没好气地问他：「我分明没有错，所以我为什么要知错？」
「苏将军是你的爹爹，他说什么你应和下来不就好了？咱们都还小呢，干嘛要和他们大人较真呢？」太子昭脸上带着不解。
我冷哼一声道：「我就是要较真，况且爹爹永远是我爹爹，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应和他？」
太子昭听见我的问话后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后，他眼底带着一股莫名的光芒看着我。
「等昭昭以后长大成为我的太子妃再到燕国的王后，就不需要应和任何人了。」
他的话音刚落我便猛扑了上去，自小跟随爹爹练武的我身体强壮，直接便将太子昭压倒在了身下，我使出蛮力揪着他头上的发髻大声怒斥：
「燕昭！你说谁长大后要嫁给你？！」
2
自然是我苏扶昭长大后便得嫁给燕太子昭，我们的婚期在我及笄的这一年终于还是提上了日程。
我望着铜镜里自己往日束起的发髻，此刻被插上了一根代表着已有婚配人家的簪子。
我毫不犹豫地便将簪子扯了下来摔到地上。「我才不戴这女儿家的东西！」
太子昭亲手雕刻送到我面前的簪子，瞬间碎得四分五裂。
「胡闹，你到底想怎么样？」爹爹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伸出颤抖的手掌举在空中却始终不舍得落下。
见他这副样子我有些心软，但嘴上却仍不肯落入下风：「我要带兵打仗！我自幼熟读兵书又武艺高强，我要成为传世千古的女将！」
爹爹听完我的回答后罕见地陷入了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口气看着我。
「昭昭，当你到了背负一个国家的兴亡上战场的时刻，你便会后悔今日的狂妄。」
我听不懂爹爹话语里的沉重，只是见他迈出房门后，我便立马穿过后庭往府外的高墙上爬去，太子昭已在墙下等候。
「昭昭，小心！」他看着一跃而下的我，眼底带着明显的宠溺，见他这副样子我的耳垂有些发热，忙避开他的视线。
「我不想那么早便嫁人生子，你和王上转达过我的意思吗？」
他轻笑一声后说道：「昭昭，我愿意一直等你的，那簪子不想戴我们就不戴。」
我自出生起便被许配给了太子昭，及笄这一年尚未婚嫁，但已有婚配的女子都需要戴上一根簪子。
但太子昭此刻却顾及我的心思主动劝慰。
他甚至做主将我们的婚期往后拖了一年，爹爹得知后便知晓一定是我的主意，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却没再开口，我知道他其实也舍不得我太早出嫁。
但这一拖，便拖到了赵国大军压境的这一年。
爹爹披上了那许久没穿过的银白战甲，被王上钦定为大将军，连夜率兵奔赴战场。
而我也开始了焦急的等待，这期间爹爹寄回来的家书一次比一次简短，间隔却越来越长，直至这天太子昭寻到了我的跟前。
「昭昭，前线战事连连失利，你要有心理准备……」
面色凝重的他伸手递给了我一封书信，我诧异地接过来一看，上头竟是爹爹熟悉的字迹写着：敬呈太子昭。
「为什么是给你的？」我的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语气苦涩地应道：「你打开看看里头的内容。」
3
我将书信看也不看便丢回到他的怀里，扭过头自顾自地离开。
太子昭在身后大声问我：「昭昭，你是想亲赴战场向苏将军讨个说法吗？」
这些年我与太子昭也算培养了许多默契，我的一举一动不用言说他便能清楚我内心的想法。
爹爹的书信我无须拆开便能知晓，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回不来了，想将我托付给太子昭。
大约都是些希望他能待我好，希望我们能早日完成婚期的话语，所以我想偷偷前往燕国边境去找爹爹亲自讨个说法。
就在我备好行囊的这天，王宫传来召见。
「扶昭，你听清孤的问话吗？」燕王坐在高高的金龙宝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有些恍惚地摇了摇头。「没……」
「孤再与你说一遍，苏将军已战死沙场，如今你需向孤引荐一位得你爹亲传的弟子，让他立刻前去收复失地。」
爹爹的军队被赵国打得节节败退，而他在撤退的过程中为了掩护部下被万箭穿心而死。
我抬起双眸看向燕王，他的面容带着憔悴却并无丝毫悲痛，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些厌恶这样高高在上的王上。
「我爹的衣钵尽数传给了我，我能去！」我挺直腰板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王。
他吃惊地看着我，女将出征史无前例，何况我与太子昭尚有婚约，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
这时太子昭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父王，让扶昭去吧。她名字的由来，便是当年苏将军的所求。」
有了太子昭的游说，哪怕这道王令传到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我仍如愿披上了那梦寐以求的银白战甲。
我清点完大军的人数后，便领着浩浩荡荡的燕国子弟出了蓟城。
途经城外的郊区时，我坐在高头大马上远远便看见了太子昭，他正站在一处显眼的山坡上等着我。
我向身后扬起手势，令行禁止，大军原地停下。
我孤身一人来到太子昭的跟前。
「昭昭……」他欲言又止。
我见过他调皮任性的无忧，也见过他冷静包容的沉稳，他如今的迷茫和无措却是我第一次见到。
我的嘴角扯出一抹自信的笑容。「燕昭，我一定会凯旋归来。」
他沉声应了句「好」后便陷入了沉默。
我见他没有其他要说的话便转身想回到大军，没走几步我突然想起什么，回身定定地望向燕昭。
「苏扶昭生是燕国将士，死是太子昭妃，燕太子昭请多保重。」我朝他单膝下跪大声喊道。
长戟被我立在身旁，上头刻着的燕字正灼灼发光。
4
如今的我终于明白爹爹当日话语里的沉重，可「我后悔了」这四个字他却再无法听到。
赵军的领头人是一位叫赵延的将军，他在初次与我交锋的时候便在两军阵前狠狠将我嘲笑。
燕国的兴亡加上杀父血仇将我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我在战场上越战越勇，每逢上场必定冲锋在最前头。
赵延在我手底下吃了几次亏，总算开始正视我这位惊世骇俗的女将，但很快我在接下来的追击中却发现所需的粮草迟迟未送达。
「苏小将军，我们所囤积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五天……」副将前来向我禀报了这让人大为不安的坏消息。
兵书教会我行军打仗，爹爹传授我武艺谋略，可谁都没有教过我需要提防诡谲人心。
当我坚信燕国的朝廷一定会派兵增援时，赵军已经兵临城下困了我们整整半月。
「你们往后撤退吧，我会留在这里善后，如同我爹当初一样。」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的赵军发出了最后一道军令。
顿了顿我又继续说道：「不能降，一旦边境防线被攻破，我们身后的燕国子民将落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是！」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我身后大声应下，与之伴随的还有一声闷哼，匕首尖锐的刀刃已从我的背后刺入心脏。
我的嘴角渗出许多血液，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我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温暖的海面上，空中有许多团刺眼的光芒。
里头有六岁那年被爹爹罚跪祠堂的画面，燕昭深夜攀爬进来给我送醉香阁的乳鸽。
有及笄那年自己嘴硬在爹爹面前说到渴求战争，那时我尚不理解爹爹的语重心长。
最后那道光是我站在燕国朝堂上，得知爹爹战死自请奔赴沙场的一幕。
而这些光芒随着我的意识逐渐清醒而缓缓黯灭。
「苏扶昭，起来啊，你不是很英勇吗？」
我刚睁开双眼，便看到赵延居高临下地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5
「我的那些部下，有你们混入的赵人？」我声音沙哑地问他。
赵延听见我的问话顿时大声笑了起来，做出一副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动作后蹲到了我的跟前。
「苏扶昭，你懂杀敌懂卖命但你不懂人心，背叛你的就是你们燕人，没有人愿意活活饿死就为了你嘴里的那些大义。」
其实我在被刺杀的瞬间就已经意识到了事实，但如今被赵延亲口揭开，我仍是感到难以接受。
我缓缓坐直身子打量起四周，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环境，最后才低下头仔细看起自己胸口处的伤口，那里已被人细心包扎。
「把我杀了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费心替我止血？」我面色苍白地看向赵延。
他肆意地扫了我一眼。
「所以说你不懂人心，你们燕国已经无能到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女流之辈。
「如今你又成为我的阶下囚，只要你还活着燕国就再无反抗之心。」
听着赵延的话我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他的营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没有别的想问的了吗？比如怎么你们被困了半个月，燕国大后方都没有增援过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的神色。
我心知赵延不过是想在我的脸上找到挫败和绝望，只因他曾在几次与我交手中都落败，被人耻笑。
「手下败将只会逞口舌之快。」我扯出一抹嘲讽意味的笑容直视着他。
他下意识扬起手却停在半空中没有落下，眼神里带着恼怒，冷哼一声走出了营帐。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便被赵延勒令不允许踏出他的营帐半步，而他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到我跟前，向我绘声绘色地描绘燕国被他击得节节败退的惨状。
「喂，苏扶昭，你的名字为何这么古怪？」见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赵延又开始找起我名字的茬。
扶昭，扶的自然是燕国的燕太子昭。
爹爹与燕王自幼一起长大，燕昭出生的第二年，娘亲肚子里有了我。
那年娘亲身体受寒，太医断言孩子出生后很难再受孕。
于是爹爹不管不顾地便将肚子里的孩子取名为扶昭，寓意倘若为男儿便会接过他的衣钵为燕国出生入死。
而即便是女儿也必定会嫁给燕昭，替他管理好后宫中的一切。
这便是我苏扶昭来到这世间的唯一使命，如果说那时年幼无知的我对燕昭只有不服，那么十七岁的苏扶昭对燕昭就只有爱意。
在被赵延囚禁的这些日子，我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燕昭。
不知我被围城的那半个月，他该是如何的焦头烂额。
也不知我兵败的这些日子里，他又是如何的伤心欲绝。
更不知如今的燕国，身为太子的燕昭要怎样才能力挽狂澜。
6
「苏扶昭，我和你说一件你们燕国的事情吧。」
赵延将手掌在我的面前挥了挥，示意我要用心听他讲说。
「燕国，哦不对，现在是燕城了，但这不重要。昨日燕国开城门投降，领头的人是你们燕国的太子，听说叫燕昭。
「他在听说你命丧战场时持剑横在老燕王的脖颈处，逼着他连夜下了多条王令，似乎是要诛杀那些故意在你的粮草和增援上动手脚的贪官污吏。
「按我说这个燕昭也算有点血性，但就是他的这个血性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就显得太刺眼，所以赵国这边出面招降的人故意羞辱了他。」
我的心随着赵延的话语悬在高空久久不能落下，赵延看出了我的紧张和期待，嘴角扯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们让燕昭从他们的胯下挨个钻了过去。」
胯下之辱！他们怎么敢！我的眼眶瞬间一片通红，却只能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让赵延看了笑话。
许久过后，我抬起头看向赵延一字一句地问道：「他钻了吗？」
「我就知道你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自然是钻了的，他不钻燕国的子民可就要受大罪了。」赵延发出了啧啧感叹：
「其实要不是我们立场不一样，我还真挺佩服你们两位的。
「一位是英勇善战为国出征的女将，一位是坐立高堂为民受辱的太子。」
「我们立场不一样但我也挺佩服你的，回回败在我手下，回回还在我面前这么趾高气扬。」我冷笑出声。
赵延被我的回怼噎在原地，得意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没人教你一个女人嘴不要这么硬吗？」
听见他的问话，我陷入了沉默。
良久，我抬起头问他：「能告诉我，燕国如今的处境吗？」
赵延罕见地叹了口气避开我的视线。「我方才与你说过，今时今日只有燕城。」
我沉重地闭上双眼，赵延虽无细说却又像说了千言万语。
7
赵延再次百无聊赖地待在我的营帐内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也在思考这件事情。」他竟双手撑着下颌蹲坐在我的面前，他看着我的视线带着一股奇异的光芒。
我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关押了一个月脸上全是灰，你看什么看？」
「赵王答应我，只要打了胜仗就可以允许我提任何一个请求，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他语焉不详地嘟囔着。
我不屑追问他作为一个胜者还需要纠结什么，只自顾自地闭上了双眼合衣躺回榻上。
「苏扶昭，你挺自在啊。」赵延不爽的声音在我头顶传来。
我懒洋洋应道：
「嗯，多谢你没有折磨我这个阶下囚。
「至于你想我说些什么辱没燕国的话语，倒不如干脆把我杀了。」
「你要是真说了这些话，我才该把你折磨了。我们武将这一生，最厌恶叛国者。」赵延顿了顿，又突然说道：
「所以我下令把那些故意拖延你粮草的文官，以及那个阵前将你捅伤的人都处以五马分尸。」
我有些诧异地睁开双眼抬头看向他。
赵延告诉我，燕国朝堂上的那些文官，在国难当头时所思虑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如何削弱我苏家一门的声望。
我在前线打仗的威望传回蓟城，他们害怕从此被女人骑到了头上，竟在我的大后方使起了手段。
而那位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副将，不过害怕要么随我一起守护边境战死，要么因为断粮活活饿死，就干脆向赵国投诚。
「我一想到要是我打仗的时候，赵国朝堂上那些缺心眼的人也这样给我捅刀子，我就怕得慌。」赵延再次发出戳人心窝子的感慨。
「苏扶昭，我觉得如果今日换成赵国，我赵国子弟兵一定会决战至死。」赵延却追着我喋喋不休。
我撇了撇嘴决心不再搭理此人。
8
我猜我最终的结局大概不会太好，但我只期望能在临终前再见燕昭一面。
然后告诉他，来世再做他的太子妃，而那个时候，希望我们所处的能够是兵强马壮国泰民安的国家。
就在我躺在榻上有些失神地幻想死了之后的事情，赵延不知从何处打听到了我名字的来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