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古洋行走出来的中国启蒙第一人——郑观应

鱼迅 2024-04-03 22:27:53

(一)

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

四百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

——丘逢甲《春愁》

清光绪二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1895年4月17日),李鸿章代表清政府在日本的马关同日本政府签订中日和约,把台湾割让给日本。此事一出,爱国诗人丘逢甲怒发冲冠,刺破手指,血书“拒倭守土”四个字。之后,他串联台湾士绅,组织义军抗敌,终因寡不敌众,被迫撤回广东原籍。

而在京城,已经摆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洋务运动浩浩荡荡,人们造洋枪、铸洋炮、练新军,兴办“铁路、厂矿、电话、电报、轮船”等近代企业。然而黄海海战一声炮响,将三十年的成果付诸东流。光绪帝一筹莫展,就在此时,状元出身的礼部尚书孙家鼐(后来的北京大学创办人)将一本《盛世危言》递到案头。

读了没几页,光绪帝就看到这样一句话:

“乃知其治乱之源,富强之本,不尽在船坚炮利,而在议院上下同心,教养得法。兴学校,广书院,重技艺,别考课,使人尽其才。讲农学,利水道,化瘠土为良田,使地尽其利。”

光绪帝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仿佛发现了一座新大陆,他接着又翻了几页,又看到了这样一段话:

“或问书中皆言时务,何以首列《道器》?余曰:道为本,器为末,器可变,道不可变,庶知所变者富强之权术,非孔孟之常经也。”

救国救民的根本之道,不在于“孔孟之常经”!读到这段话的时候,光绪帝拍案称道,加上朱批,下令总理衙门印刷2000部,分发给京城所有高官阅读,同时全国各省书局翻印数量超过十万本,一时间洛阳纸贵。张之洞评价此书:“论时务之书虽多,究不及此书之统筹全局,择精语详,可以坐而言即以起而行也。”又说:“上而以此辅世,可为良药之方;下而以此储才,可作金针之度。”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毛泽东先后阅读此书,受其激励,纷纷走上救国之路。

然而此书的作者既非各省封疆大贪吏,也非翰林大学士,而是一位隐居澳门,名不见经传的香山商人郑观应。

(二)

道光二十二年六月十七日(1842年7月24日),郑观应生于广东广州府香山县(今中山市)一户知识分子家庭。鸦片战争以后,在广州、上海等通商口岸,买办成了时髦的职业,成为发财致富的捷径。在这种社会风气的影响下,郑观应的叔父郑廷江、同宗兄郑济东都做了上海外国洋行的买办。咸丰八年(1858年),郑观应应童子试未中,即奉父命远游上海,弃学从商,在任上海新德洋行买办的叔父郑廷江处供奔走之劳。初至上海,郑观应寄居在叔父郑廷江处,边听差,边习英文。

咸丰九年,郑观应来到宝顺洋行就职,工作之余在英国汉学家傅兰雅创办的英华书馆学习英语两年,宝顺洋行停业后,又入职公正轮船公司,到了同治十二年(1873年),参与创办太古轮船公司,并于次年成为太古洋行总买办,时年32岁。

郑观应在这家英资洋行究竟学到了什么呢?后来,他在《盛世危言》中,将自己在太古洋行工作经验,总结为如下几则观点:

1、“以商立国”,并认为“欲制西人以自强,莫如振兴商务”。兵战治标,商战固本。

2、生产与洋货竞争的精美商品,自然要采用先进的生产技术。发展机器制造业。

3、政府应该作为商人的后盾,保护本国商人的权益。中央和地方设立专门的商务部门,并对优秀商人予以嘉奖,商人可以进入议会参与讨论国家大事。

(三)

郑观应不光是语言的巨人,在行动上更是身先士卒。

1882年,在太古洋行工作九年之久的郑观应合约期满,婉拒前者挽留,加入了国企轮船招商局。在招商局工作期间,针对国企管理效率低下,人浮于事的顽疾,提出了《救弊章程十六条》,因其管理卓有成效,次年担任招商局总办。中法战争爆发后,离开招商局投身救国运动。1893年二入招商局,1903年因署理左江道并兼办粤汉铁路工程事宜再次辞职。1909年,他三入招商局。

1884年中法战争发生后,已过不惑之年的郑观应先是赴香港交涉,将中国从德国购进并遭港督禁运的大炮顺利运回,又受委派总办湘军营务处事宜,甚至还亲自入越南西贡侦察法军军事部署,绘成草图,并前往新加坡、泰国、缅甸等地,策划“合纵”。

为抗战奔波期间,郑观应陷入两起官司。一是上海机器织布局新任总办诬陷郑观应经营不善,要求追赔;二是郑观应此前保荐的太古总办杨桂轩经营不善,挪用公款逃匿,按律保人需偿还,于是也追到郑观应头上。郑观应因而在途经香港时被拘,经年方得解脱。

从1885年到1891年,郑观应潜心著述。他以在1880年就已付梓印刷的《易言》为基础,扩充著成《盛世危言》一书。《盛世危言》包罗万象,大至国体政制、经济制度、教育体制的改革,小至植树造林、垦殖拓边,堪称中国近代史上最早的维新改革方案。

(四)

1883年,少年时期的孙中山从檀香山回国,前往香港西医书院读书,期间在澳门与郑观应交流,孙中山写下《农功》一文,经过郑观应润色改编,收入到《盛世危言》。

康有为上书光绪帝,其中提出的变法方针,如经济上运行“富国之法”——钞法、铁路、机器、轮舟、开矿、铸银、邮政,“养民之法”——务农、劝工、惠商、恤贫;政治上提倡开议院,文教上提倡改革科举制度,学习西方科技等等,这些主张的雏形,来源于《盛世危言》。

民国之后,郑观应致力于教育事业,1922年五月,病逝于上海提篮桥招商公学宿舍。斯人已逝,但是其事业后继有人。毛泽东曾在延安对美国记者斯诺清楚地谈及,他少年时代在20世纪初偏僻的湖南韶山冲如何读到《盛世危言》,从此被激起“恢复学业的愿望”和对国家命运的思考。谁也没想到,数年之后,毛泽东第一张公开面世的标准照竟由郑观应的第四子、已成长为红色摄影师的郑景康亲手拍摄。这张照片,也是今日悬挂于天安门城楼的主席画像所依据的主要底本。1945年8月,郑景康又在延安机场拍摄了毛泽东赴重庆谈判时的著名照片《挥手之间》。(文/翻译家郑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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