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4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下班回到家,发现冯勉竟然早下了班,一个人坐在客厅。我愣了一下,笑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大忙人居然按时回家了。”冯勉没笑,叫了声“小虹”,又没有了声音。冯勉虽不是爱说话的人,可这样吞吞吐吐的样子,却从来没有过。我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冯勉挠了半天头,终于开口了:“我女儿可能会过来和我们住一段时间……”
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嫁的是一个“离异无孩”的男人,现在却突然要当一个五岁女孩儿的后妈,况且我们正准备要自己的孩子呀,这让我实在不能接受。我问他,女儿不是跟着她妈妈吗,怎么现在又要住进我们家?冯勉说,其实女儿的抚养权当初判给了他,可他前妻李怡却执意带女儿去了外地,谁知前天,她突然打电话给他,说自己回到了本市,工作太忙,要将女儿送回来……
事已如此,我虽有一万个不乐意,又有什么用呢?
冯勉女儿青青的“交接仪式”是在我们家完成的。李怡长得不算漂亮,却很有气质,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牵着女儿跨进我家门时,头昂得很高,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我的头顶,微微一点头,不待我的问候出口,已转向了冯勉,不厌其烦地向他交待起女儿的事情来:早餐一定要喝牛奶,水果不能少,护肤品一定要某某牌的,晚上睡觉前一定要听四十分钟的儿童英语……然后径直走进我们为青青准备的儿童房,摸摸被子,掀掀褥子,拍拍枕头说:“这枕头太软,不适合孩子用。”又指指窗帘:“这太薄,遮光性不够……”她似乎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没带过孩子的人就是不行。养孩子,得有十分的爱心,二十分的耐心……”
为了迎接青青的到来,我忙了整整一个星期布置儿童房,没落得一句好,反而受了这么些批评,我的脸不禁冷下来。冯勉说:“青青是我的女儿,我知道怎么爱她。”“你倒是知道,可有些人不一定知道……”李怡不冷不热。
我是带着和李怡好好相处的心态来和她见这一面的,看样子,她根本没这个想法。既然如此,我也用不着将热脸凑上去了。我客气地说一声“你们慢慢聊”走出了儿童房。他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我不掺和。
二
别看青青才五岁,可每天花样真多。吃、穿、用、玩哪一样和她以前略有不同,她便又叫又嚷,如果我批评她,她便朝我叫:“你不是我妈妈,不要你管!”她的招数是哭,哭得声嘶力竭还不罢休……
每天早起为她准备早餐,送她上幼儿园,晚上疲倦地下班回来,还要面对这样一个任性的小孩子,真是让我痛苦不堪。我向冯勉抱怨,冯勉正沉浸在与女儿相见的幸福中,并不理解我的痛苦。他只是说,孩子还小,才进入这个新环境,一时还不太适应,我们好好待她,她慢慢接受这一切后会好起来的。
可是,事情并没有慢慢好起来。青青再闹也毕竟是个孩子,最让人头痛的是李怡。李怡现在成了我们家的不速之客,常常招呼也不打,随时随地来看女儿。每次敲开门,看也不看我一眼,径直叫着女儿的名字进到屋里来,抱起女儿又亲又叫,还时不时叫着:“冯勉,青青额头上起了痱子,你是咋带的女儿哟!”“冯勉,女儿有些上火,这两天记得给她清一下热!” “冯勉,女儿的水彩笔丢了一支,记得明天让老师找一下……”然后,不管冯勉在干什么,李怡都会让青青把冯勉叫进儿童房,让爸爸妈妈陪她做游戏。冯勉看出了我的不高兴,推托有事,让李怡陪女儿玩,可青青总会适时地大哭起来,冯勉招架不住,只得进房和她玩。
听着他们三人在里面又笑又唱,我什么话也说不上来。在我的家里,我的丈夫和他的前妻陪着女儿玩耍,这还是我的家吗?我又算是什么人?
李怡又一次不请自到,大声笑闹着陪女儿玩了两个小时还不离开,我的忍耐终于到了底线。我进了儿童房,对李怡说:“青青妈妈,时候不早了,我和冯勉想休息,请你回去吧……”李怡有些惊愕地看着我,半晌才回过神来,冷笑着说:“现在就休息?是不是早了点儿?”“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作息时间,对于你来说休息早了点,对我和冯勉来说不早了。”也许是从来没见过我这样盛气凌人,李怡站起了身,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着冯勉:“冯勉,多保重身体哟,女儿可是离不开你这个当爸的哟。”
我狠狠地关上门,第一次和冯勉吵了起来。我说这是我的家,不是免费开放的公园,什么人都可以进来。冯勉也认为李怡做得太过分了。可他说,李怡就是这样的人,拿她有什么办法?
我说,怎么没办法?我们给她规定探视时间与次数,这在法律上也是说得过去的。
我说到做到,找来律师一起去见李怡,并且做好了与李怡大吵一架的准备,没想到,李怡突然变得通情达理,答应每周六看望女儿,带女儿外出,不再呆在我们家里,每次探望的时间为半天……
我把经过讲给冯勉听,有些惭愧地说,也许早就应该这样和李怡好好谈谈,那样我们相处可能会愉快些。冯勉却没我那么乐观,说:“你不了解李怡,她这么容易就低了头,反倒让我不放心。”
事情还真让冯勉说准了。
李怡倒是不常来我们家看女儿了,也遵守周六看女儿的规定,可她带走青青后,直到晚上也不送回来,打她手机总是关机,而周日一大早,她就打电话来,说是正带着女儿在某某公园,她接到通知马上要去机场接客人,叫我们赶快去把女儿接走。没办法,冯勉只得起床打的赶去……有时,她把女儿接走后,我和冯勉计划做某事,刚走到半路,又接到李怡的电话,说女儿得送回来,她有重要事情要处理……
几次下来,我算是明白了,李怡是不想让我们有舒服的日子过。所以,当她又一次耍这样的伎俩时,我抢过冯勉的手机朝电话另一头吼:“李怡,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无聊吗?你如果真是个好母亲,就不要把女儿当砝码、当子弹!”不待她答话,我关了手机。可不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李怡冷笑着说:“田虹,我告诉你,我是真有事,我现在把女儿放在百盛商场门口,你们马上来接!如果我女儿丢了,你和冯勉这辈子别想过舒服日子!”
按我的意思是别理她,治她两回她就明白我们不是好欺负的了。我就不信她真会把女儿放在商场门口独自离开,可是冯勉却调转车头往市中心开,说:“你不了解她,她说得到做得到。”我们本来打算周末去郊外游玩的,这下全完了。
半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商场门口,果然看到青青一人眼巴巴坐在台阶上,几个老人围着她问东问西,还有人要报警。
三
那天晚上,我和冯勉狠狠吵了一架。我指责他只顾自己的女儿,从来没想到过我的感受;我说我是你的妻子吗?我只是你们一家子的佣人,也可以说是你们一家人生活的观众!现在,你们一家人继续演吧,我这个观众要退席了。我收拾了简单的衣物,不管冯勉再怎么劝说哀求,第二天一早搬到了公司宿舍。
婚前听过太多不幸婚姻的故事,我也曾设想过我和冯勉可能产生的种种摩擦和对策。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婚姻竟然是栽到了冯勉的前一次婚姻中。
在我离开家的日子里,冯勉不停地给我打电话,请我回去,说他一定会好好解决现在的问题。我拒绝回去,说,等你解决好了我再回去,若解决不好我们只能离婚。冯勉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不欢而散。他不能说服我回家,也没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又过了两周,天气有所变化,我回家拿衣服。那是个周末,我以为冯勉可能又陪李怡母女外出了,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冯勉歪睡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好几个空啤酒瓶。看样子,他昨晚喝多了,躺在那里就睡过去了。
见他这个样子,我一阵心疼。和冯勉结婚这么久,我从来没见过他醉酒。我把他的身子扶正,给他盖上被子,又熬了一锅粥,把他叫醒让他喝点儿。
冯勉坐起来,脸上淌着泪。我吓了一跳,他却并不说话,接过我递去的碗,一口一口地吃起来。吃完饭,他点燃一支烟。冯勉平时很少抽烟,因为我讨厌烟味,他更是从不在我面前抽烟的。我们一个月的分居,让他变成了另一个人。看着他颓丧的样子,我的眼里也有了泪。看着我流泪,他的泪再次淌下来,他哽咽着说:“为什么,我的命运就一直要掌握在那个女人手里?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吗……”
他说,和李怡结婚前,他就发现两人不太合适,提出分手,李怡却坚决不同意,然后以怀孕为要挟,找到他的家人,逼迫他结了婚。女儿两岁时,李怡有了外遇,对方许诺带李怡一起出国。李怡又坚决要和冯勉离婚,冯勉不想让女儿这么小就失去完整的家,不同意离婚。可李怡用尽一切手段,闹得冯勉的生活一团糟,只能离婚。李怡和情人住到了一起,可是并没有很快出国。李怡发现上当了,又要求和冯勉复婚,冯勉当然不同意,于是她带走了女儿,想以女儿为砝码让冯勉低头。她没想到,冯勉不但没低头,还和我结了婚。李怡这才慌了,又带着女儿回来了……
“她之所以这么闹腾,就是想拆散我们,让我和她复婚。小虹,我们真要让她得逞吗?你说,我为什么要受她的摆布?她要和我结婚我就和她结婚,要离婚就离婚,现在又要复婚,我又答应她?”说到最后,冯勉几乎是痛哭失声了,“自从认识她,我就没过几天平静的日子,现在,才过了一年多幸福的生活,是不是又要失去?”
我搂住冯勉,两个人的泪流到了一起。我没想到他过得这么苦,一想到这些日子里,他夹在我、李怡和女儿之间,进退不得,就更让我心疼。现在的日子确实让我过不下去,可和冯勉分手也不是我愿意的。毕竟,这之前我们生活得很幸福。这么轻意地放弃自己的幸福,我舍不得。况且,真如冯勉所说:为什么要让那个女人的计谋得逞?
那天,我们冷静地分析了现在的情境。女儿五岁了,六岁就要上学,如果李怡在这期间还这么闹,我们就把女儿送去全托,那么她看女儿的次数决不会像现在这么密集,也不可能再到我们家来,对我们生活的干涉必定会减少。如果看到和冯勉复婚的希望渺茫,以李怡的聪明,她不会一味地在冯勉这棵树上吊死,她会考虑再婚的……
我搬了回来。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可我的心情变了。对待李怡,我当然换了一种目光,我发现她的咄咄逼人中,其实是虚张声势,有种可怜的意味。她明明不爱冯勉,却要想尽办法和他复婚。可以说,她其实也从来没幸福过。而一直被她当作工具的青青也是可怜的。所以,我对青青多了一份怜爱,对李怡也心平气和了。她来看女儿,让她看,如果她闹得过分,我会出面制止……冯勉也变了。他变得爱说话了,有什么事他会主动和我讲,与我沟通,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一直闷在心里。生活上他更加体贴我,关心我,在李怡面前,他也毫不掩饰这一点。
李怡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当然很快感觉到了这些变化,也渐渐明白与冯勉复婚已是不可能。慢慢的,她有了自己的约会。
一年后,李怡嫁到了澳大利亚,几个月后她领走了青青。
我和冯勉的生活终于平静下来了。
现在,我们的儿子十个月,已会喊“爸爸、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