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爸爸妈妈的第八孩子。怀我的时候,妈妈已经45岁,实实在在的高龄产妇了。
村里的李半仙说一定是个儿子。
村里人也都说,前七个都是女儿,第八个了,肯定是儿子。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万分高兴,爷爷和爸爸都是单传,到爸爸这一代,还没有儿子,这怎么行?
为了生下来,妈妈从显怀的时候,就揣着肚子东躲西藏,总算在年底生下了我——一个女孩。
爷爷跑去把李半仙的算卦招牌砸了,李半仙缩在屋子里没敢吱声。
乡亲们也都是一声叹息:命啊!
01
我呱呱坠地那一刻,全家人的脸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爷爷把逮住关在铁笼子里准备宰杀的两只老母鸡给放了。
奶奶把提来的六十个鸡蛋又提走了。
爸爸抱着我往外走,要把我扔到野坟地里去喂野狗。
半路上碰到村里的妇女主任。妇女主任好说歹说,只说小丫头饭量小,养几年就能帮家里干活,又说以后能有一笔彩礼钱。还说会把计划生育没收的几件家具都还回来。
爸爸被说动了心,这才把我又抱回了家。
三个月后,妈妈又有了早孕反应,找村里的老中医一把脉,果然又怀上了。他们又躲起来去生儿子,对此,村里的妇女主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再来拉家具。
我就靠着十岁的大姐一勺勺的小米粥喂着。后来大姐还总说我饭量好,六个月大就能吃半碗米饭,和二姐吃得一样多了。
妈妈总算如愿以偿,生了个弟弟继承家业,再也不用东躲西藏。爷爷奶奶喜笑颜开,爸爸妈妈高兴地合不拢嘴。
爷爷的腰杆挺直了许多,满面喜色。
奶奶的头高昂着,走路带风,说话嗓门大,每天抱着孙子满村子转悠,笑话那些没孙子的老太太。妈妈月子里吃上了鸡蛋,吃上了鸡肉,喝上了红糖水,脸色不再是又黄又苍白了。出了月子,她就和爸爸下地干活了。没人看护我,大部分时候我都是被绳子拴在屋子里。能活下来已经算命大了。七岁的时候,该去上学了。那时候虽然已经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可是上学还是要交学费的。爷爷奶奶舍不得,爸爸妈妈也只能低头叹息。
那年冬天,我生了一场大病。不停地发低烧,没日没夜地咳嗽,弄得弟弟也跟着咳。
妈妈带着我们去看赤脚医生。医生说我病情严重,会传染,要隔离,必须立即去县医院看,至少得准备五百块钱。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妈妈抱着弟弟走得飞快,我老是咳嗽,喘不上来气,跟不上她的脚步。
我拼命喊着妈妈,可她头都没有回,像没有听见一样。那天,天出奇地冷。
我手脚冰凉,肚子饿得咕咕叫。妈妈的影子再也看不见,夜色漆黑,一阵天旋地转后,我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几个大我几岁的男孩围在床边,好奇地看着我。见我醒了,他们急忙边喊边叫大人。
很快,一个瘦瘦的女人端着热面条进来了,面条里还有个黄灿灿的鸡蛋。
我狼吞虎咽地完,阿姨就要送我回去。山虽然大,但是就住着这几十户人家,因此不用打听,也能知道谁是谁家的孩子。他们很快认出来我是八妹,并且也知道我家在哪里。
她背着我往前走,几个男孩叽叽喳喳叫我妹妹,不停地跟我说这说那。
走到半路下雪了,雪花不停地落下来,最大的哥哥赶紧把帽子脱下来给我戴,还有个哥哥把自己的手套戴到了我的手上。
到了家门口,我听到里面大姐在问:“八妹呢,怎么昨天晚上都没回来?”妈妈在喂弟弟吃饭,不耐烦地说:“死在外面才好,省得回来传染给你们。”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爷爷奶奶嫌恶地皱着眉头。妈妈打开门,看到我后一脸的失望。爸爸更是骂骂咧咧,愤愤地说咳什么咳,咋没有死在外面呢。
阿姨把我交给爸爸妈妈,就要带着几个哥哥走。雪越下越大,我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正在去往纯白的世界,渐行渐远。戴着帽子手套,可我还是很冷很冷。爸爸安排我去喂羊,我半天都没动,他拿着铁锹出来要打我。我不停地咳嗽起来,腰都直不起来了。这时阿姨突然跑了回来,阻拦住了他。
她凝望着我,似乎下定了决心,道:“要不,八妹你给我吧,我家没有女儿。”
02
娘给爸爸妈妈200元钱,算是我对他们的感恩费。又花了五十块钱,请村支书和村里其他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做见证,正式收我做了女儿。
我舍不得走,抱着大姐哭。妈妈过来拉开我,冷嘲热讽:“这个病秧子是个扫帚星,给你我正乐意,别不愿意养了,再送回来就行。我最烦她。”“到时候我们可不要,钱也不会退你。”听妈妈这么说,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只能跟着娘走了,虽然告诉自己要坚强,可是眼泪却像断线的雨滴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了衣襟,结成了冷硬的冰,像我的心一样冷。
到了新的家后,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扑在娘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娘和几个哥哥都安慰我。看到我咳嗽,娘和大哥及时把我送到县医院,很快输液,医生说如果再晚来,就是终身咳嗽了。幸亏送医院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