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夏天,山东曹县发生了一件特别离奇的案子。有个日本司令官和一个宪兵队翻译官大半夜的失踪了。一查才知道,跟他俩一块没影的还有两名朝鲜籍的女伎。日本的高官听到这个传言之后,又羞又气,立马就提审跟这事儿有关的伪军,急赤白脸地追问这几个人的下落。
这事,还有深夜值班的伪军也牵扯在里头。那伪军亲口说,他听到“给皇军司令官开门”这话后,就认出马车上教官管昭和翻译官高某的模样了,所以就没防备,大半夜的就把这几个人给放行了。问他这几个人往哪去了,值班的人说话支支吾吾的,为啥?因为当时他光顾着打瞌睡了,压根就没看清马车后来拐到哪去了。
就这样,警备人员谢保江大喊着“司令官要出城,快开门”,于是他就成了日军第一个审问的对象。
那牢房是砖砌的,又臭又潮。墙角有一摊黏糊糊的玩意儿,朱东勤头发上沾了几滴,他却一点没察觉,就闭着眼在那儿,脸色蜡黄,也不知道在想啥。
谢保江就坐在旁边。
过了老半天,才听到朱东勤问了句:“啥时候?”
谢保江也试着伸了伸腿,感觉腰就像被打断了一样,他没吭声,因为他也不清楚状况。他凭感觉判断,又到晚上了。
谢保江心里满是怨气,可他不敢朝着朱东勤撒气。朱东勤死不了,有人护着,怎么说也是警备队的副队长。但谢保江自己不过是十一中队的一个小卒子,就跟被提审走的陈义生似的,在日本人眼里都是不值钱的命。
他,就后悔当初听了高翻译的话去喊话,要是当时喊皇军要逃跑,不就跟自己没干系了嘛,可他却喊了皇军要出城。
可是再一琢磨,要是喊皇军要跑的话,说不定等来的就是一梭子子弹。
高翻译愿意跟他亲近,五队的陈义生也是护卫,就因为没喊话,不用被最大程度怀疑,那帮小日本鬼子最怀疑的是自己。
他们压根儿就不信自己的供词,非说是狡辩,还把马车夫王三能又揍了一顿。可要是枪毙的话,那第一个就是自己。
以前的时候,这一审问完了,差不多就该枪毙了。皇军枪毙个人算个啥?就跟放个屁似的,一下子就完事儿了。可现在,大家都能感觉到,日本人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得罪伪军。
中队长说,这些小鬼子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家底儿开始见底儿,这边的战线也就跟着紧张起来。他们得抽调不少人和枪炮去支援那边,现在后方就只能靠伪军撑着。
总体来讲,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特别清晰,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就看最后枪毙哪些伪军,得枪毙多少个,才能把日本人那股窝囊火给消下去。
谢保江心里又惦记起那两个朝鲜女人了。这俩女人都挺年轻的,也许还不到二十岁。那天早上,谢保江头一回发觉朝鲜女人的眼睛特别亮。在那天早晨之前,朝鲜女人的脸都被厚厚的白粉给遮住了。
窗外天变黑了,谢保江心里盘算着,等到明天再审的时候,就跟朱东勤似的,一直不吭声,要是被打得狠了,就讲自己是被逼得没辙了,实在没办法,才同意把那两个日本人和朝鲜女人送出城去的。
说自己是被逼的那就是在说谎,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是个护卫,当护卫就得听命令。
要是实在没法保命了,那就一口咬定是朱东勤把他们三个人骗去的,想到这儿,谢保江心里又憋了一股气:
过城门的时候,谁能想到那司令官是要跑?谁能料到这本来是趟美差,结果却成了奔地府的催命符。到现在,他肚子里还就只有前天八路军给他吃的那碗凉面,都快消化没了。
真晦气,特别晦气。
自打小鬼子踏上中国的土地,就没带来一点好事儿,这群王八蛋,根本不把伪军当人看。他们心里明白,好多伪军兄弟就是为了能活下去才在他们手底下讨口饭吃。所以一有事儿,挨枪子儿的准是伪军。
这时候,蛐蛐儿一下子就不叫唤了。没过多会儿,牢房的门开了,被抓走的人又给扔回来了。
一直等到半夜,陈义生才把他那肿得高高的眼睛睁开,然后把另外两个人推醒,嘴里还小声嘀咕着:“小鬼子,让咱们改供词,明天……就得改……”
陈义生断断续续地说完后,谢保江这才安下心来,大骂了一句:没的小日本,咋不早说!
传说里说的都是“日本人跟两个朝鲜女人当间谍去了”,这是鬼子改出来的结果,是他们最后能对外宣称的结果,就是为了不让他们那个大日本帝国丢人现眼:“皇军司令官管昭已经为大日本帝国献出了生命,高翻译跟着皇军为大日本帝国尽忠了”。
这下好了,腿保住了,不用再像前几天那样提心吊胆的了。谢保江寻思着,挨打自己是第一个,这供词也得由自己带头来说。
就是不清楚王三能有没有饭吃,王三能惦记着万五荣马车行会不会给他赎身,串供倒还是小事情。
“嗝……”,谢保江接连打了好几个饿嗝,肚子里像着了火似的,难受得不行。
那天,王三能在八路军那儿可不光吃了凉面,还吃了两片西瓜,连西瓜皮都吃个精光。谢保江一想到这事儿,又无奈地苦笑起来。谁能想得到?教官管昭和高翻译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早就把报效大日本帝国这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反倒扭头为八路军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两天前的中午,在警备队十一中队。
谢保江刚从队里伙房探出头来,就听见有人喊他。一瞧,是警备队副队长朱东勤来这儿挑人,说是得找个对商丘路熟的。
中队长把谢保江推了出来。
三个人打中午起就在大堂外等着日本人出来,这一等,就一直等到天快黑了。
一直等到有两个人从大堂里出来,走到三个人跟前,走在前面的正是日本司令官管昭,后面跟着的是以前经常住在商丘、在宪兵队工作的高翻译。
谢保江这就清楚了,可不单是带路,重点是要当护卫。
高翻译往堂内走的时候,谢保江瞅见他陆续拿出了五支枪。这里面有三支日本大盖,按照吩咐,得先把这三支枪放到马车上去。还剩下两支匣枪,就由谢保江和陈义生一人带一支在身上。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谢保江带着匣枪,先跟着高翻译和司令官到城里带人去了,剩下的两个人,则被安排到大隅首——城里的十字路口那儿等着。
大隅首就是十字大街,是东、西大街和南门到县衙大街的交汇点。1938年秋日本人侵占曹县后,除了城楼和鹿角寨,这里成了日军的又一个瞭望哨。也只有日本鬼子才敢大摇大摆地在路口停马车。
谢保江他们几个去的是张家包子铺。在那儿,谢保江等了差不多半个钟头。后来管昭和高翻译出来的时候,就领出来了两名朝鲜族的伎人女子。
7个人走到大隅首这个地方会合,然后马车就开始往前走,一直朝着南边开去。
几个人都没说话,借着一点灯光,很快就到了白衣阁。登上白衣阁桥后,坐在中间的高翻译对谢保江吩咐道:
要是城上有人问,就回答说是司令官要出城。
然后,谢保江就朝着南门大声喊起来:
门上是谁在执岗?
等岗上有了回应,谢保江再次喊道:
这话说出来就跟圣旨似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在摇绳子的声音,紧接着大门就敞开了,然后马车就飞奔着离开了。
出了城门过了一会儿,高翻译又说话了:“去大义集的路你知道不?”
谢保江当然是清楚的,他就把沿路的地方挨个说了一遍,高翻译这才好像安心了,不再多问啥了。
谢保江的心开始七上八下的了。
马车往东南方向走,走过小朱楼之后,就到火神庙了,再往前还有木瓜园。谢保江和陈义生坐在马车两边的车帮子上,他俩都精神得很,一路上一点瞌睡都不敢打。
一直到树影变得清晰起来,柴狗也汪汪大叫的时候,大义集可算是到了。
按照高翻译说的,马车就在一家烟店前面停住了。这烟店是胡家烟店。
胡掌柜招呼着日本人管昭和高翻译下车,街上的老百姓就跟谢保江他们几个似的,先是愣了一小下,接着有不少老百姓都慌神儿了,可能以为是鬼子来扫荡了。谢保江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事儿了,总算是回过神来。
高翻译终于也把话挑明了,他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能不能帮我们找找甜秫秸孙庄的胡连长?
八路军里的首长是胡连长,这下所有的事都明明白白。
之后,烟店的胡掌柜就带着谢保江,先去南门和一位八路军班长接上了头。接完头之后,就由这个班长在前面带路,所有人再向东拐,那边就是八路军真正驻军的地方。
走到中间,一阵“虚张声势”的交火之后,所有人安然无恙地穿过了东门的火线区。之后,快到柏树园村口的时候,七位八路军长官前来迎接,管昭也满怀热情地迎了上去。
得说一下,为了表示诚意,管昭在这之前坚持交出了那五支佩枪。
谢保江从监狱里被放出来,那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儿了。日本人想控制舆论,就把管昭他们投降的消息给压着不往外说。日本人心里可清楚,随着日军在太平洋战线的拉锯战越来越白热化,他们在中国战场上面对的危机也更大了。
还有个事儿可不能让日方天皇知道,就是在日军司令官管昭向八路军投降之前,已经有不少日方的教官实际上投敌了,还有些早就跟八路军有私下的往来了。
对日本军方而言,这就表示在还没宣布战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预见了悲惨的下场”。所以,这种投降的消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既不能让本国老百姓陷入恐慌,也不能让国民党和共产党借着投降这事儿制造舆论。
日方怕动摇军心,就想扰乱视听,企图在国际舆论里立于他们幻想中的不败之地。
于是,日方老是炮制出“高级军官疑似被八路军活捉”“八路军假装劝降来诱捕日军高官”之类的舆论。但可惜,纸哪能包住火,真相迟早会大白于天下的。
就在管昭被宣告“已为大日本帝国献身”之后不久,中方公布的一份自白书名单被国民党截获,名单上的名字让国民党高层都大为震惊,原因是有很多日本高官作出了自白:
日本肯定会战败的。你看,中国共产党有红色方针,还优待日本俘虏。可日本军队,那叫一个残暴不仁,还大言不惭的,甚至放话要把战火烧遍全世界。这么又蠢又自大的野心,最后肯定会把整个日本都给拖垮的。
实际上,不管是日本的高官管昭,还是别的已经有这种看法的外国人,他们的预想都没错儿。
1944年年初的时候,日本想要继续强化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军事防御力量,还叫嚷着要打通整个大陆的交通线。就光在冀鲁豫这一片儿,他们陆陆续续就调走了6个师团。这样一来,日本在中国战场上的兵力,其他地方的也都大大减少了。
伪军都是中国人,因为他们的守备力和战斗力一直在下降,所以就被日方安排成战场上重要的守备力量了。就在这一年,八路军冀鲁豫部队瞅准机会,赶紧加快了敌后的政治渗透工作。
才大半年的时间,八路军就在伪军差不多所有的据点里都安插了地下党人员。然后,很快就借助发展起来的伪军力量,一口气拔掉了好多日伪的顽固据点。
同时,从1944年春天起,位于三省交界的曹县和周边河南、河北的解放区开始逐步扩大。有时候,仅仅一天一夜的功夫,原来日伪的据点就被八路军从里到外重新布防了。
一直到8月中旬,像曹县,还有东明、菏泽这些地方的日伪军据点,一个接一个地被攻克。那些顽固的伪军,差不多有3000人被消灭掉了。在整个以曹县为中心不断向四周扩展的“红色解放区”里,民众达到了35万多。
而那些当初觉得管昭等日本人向中共投降是耻辱的日本高官,他们即将面临全面的失败,彻底地投降。
日本军方,为了保住大日本帝国那所谓的尊严,到现在都不怎么肯承认一件事,就是抗日战争的时候,日本有高官投诚。不过,历史可不会骗人,它会老老实实把所有的事都记下来。战争也好,友谊也好,那些不要脸的栽赃陷害也好,都逃不过历史的记录。
希望全世界的人民永远享受和平,彻底远离侵略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