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人 卢俊山
我家住在商洛地区的大山深处,父亲是个石匠,当时我们那儿基本上是家家户户都有石磨。因此,父亲可以利用晚上,或者下雨天走街串巷去给石磨重新开凿磨秃了的磨牙。所以我家的小日子还过得红红火火。
在我6岁的那年,父亲和母亲一块上山去抬一块能打小石磨的石头时,母亲脚下一绊,摔个了四面朝天。而滑落下来的石头刚好砸在母亲的头上,顿时母亲血流满面,当场死亡。
安葬了母亲,我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父亲出门錾磨时,我就在大伯家吃饭。
突然有一天,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这女人还领着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小男孩。父亲让我给这个女人叫妈,给这个小男孩叫哥哥。
我的这个哥哥名叫墩子,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却比我整整高出一个头。人也长得胖,同学们给他起了一个绰号叫“胖墩”。胖墩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学习成绩却不怎么样,经常霸占着班上的倒数第一,永远无人超越。
胖墩的学习不好,打人骂人却是第一。我们班上没有一个学生敢与他抗衡。自从他来到班上后还没过两个礼拜,就让我与另一个同学换了坐位,让我坐在了他的身边。当然他让我坐在他的身边并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便于抄我的作业。
有一次测验时,教师监考比较严,他没有抄上,老师刚一出教室他就对我拳打脚踢,打得我鼻口出血,还不准同学告诉老师。这还不算,回到家里他给继母告状,说我在学校欺负他,继母整整饿了我一天,没有让我吃饭。
从此后他更加得意,连笔也不动了。作业我替他做,考试时,我必须先给他答卷,还不能全对,只对一半,以防被老师发现。
我除了在学校受胖墩的欺负,回家还要受继母的打骂。每次吃完饭,母亲都让我洗锅,洗完锅才能去学校。我人小够不到锅,因此每次洗锅时都要站在小櫈上。有一次洗锅时踩翻了小櫈,头磕在了锅沿上割了一个口子。
父亲回家见我的头上有血迹便问我怎么了,我就把洗锅时磕伤的经过给父亲说了一遍。没想到父亲刚说了继母两句,继母便又哭又闹,还带着胖墩要离家出走。
父亲把继母劝回家后当着继母的面,用绳子绑着我的手,把我挂在梯了上,然后用皮绳狠狠地抽我的屁股。每一皮绳下去,我的身上就像被撕掉了一层皮,我杀猪般的嚎叫着。
我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四邻,当大伯见我被绑在梯子上,父亲手上还拿着皮绳在抽我的时候,狠狠的踢了父亲一脚:“你这是教育孩子?我看你是在要孩子的命!”左邻右舍也开始指责父亲,父亲不得不把我从梯子上放了下来。
父亲受了众人的指责后对我怀恨在心,晚上扔给我一条毛巾让我自己把嘴塞上,然后又用鞋底抽了我一顿。走时还不忘给继母说:“你也去出出气,以后再教训他时就先把嘴堵上,别让邻居听到。”继母的手段比父亲更狠,先是用手掐,接着又用手拧,最后竟然用缝衣服的针扎我的屁股。我生不如死,大小便失禁。
那天晚上我遭受的折磨在我一生中都留下了严重的心里障碍,以至于只要看见针,我就想尿。
一次考试时,我给胖墩答卷的时候,竟然忘记了故意做错几道题,而让胖墩考了一百分。老师当然不相信,因此让他上黑板把试卷上的题重新做一遍。没想到胖墩竟然连简单的填空题也不会,万般无奈胖墩只好说卷子是我替他答的。教师狠狠的批评了我一顿。
回家的路上胖墩把我堵住又要拳脚相加,这时刚好被大伯家的大刚和二刚看见,俩位哥哥没有丝毫的客气,狠狠地把胖墩教训了一顿。
没想到胖墩回到家里添油加醋地说我欺负了他。我刚一回家,父亲就把一条毛巾扔给我,我把毛巾塞进嘴里后,父亲就用绳子又把我绑在了梯子上,然后他对继母说:“现在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是杀,是剐,随你的便!”继母先是学着父亲的样子用皮绳抽我,接着又使出她的杀手锏拿来一根针狠狠地扎我的屁股。父亲像无事人一样悠闲的坐在小櫈上只顾抽烟。
我又一次大小便失禁,没想到绑我手的绳子不知为什么竟然松了,就在继母准备换锥子扎我屁股的时候,我趁机逃了出去。父亲追了我好大一会也没追上。
那天晚上我没有再敢回家,天黑时我来到母亲的坟前放声大哭:“妈呀,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上我?你把我留在这个世上,我怎么活呀?”
寂静的夜晚传来我阵阵哭声显得更加刺耳,大伯带着大刚和二刚来到了母亲的坟前,当大伯打开手电筒看见我身上的累累伤痕时,他竟抹起了眼泪。
大伯领着大刚和二刚来到了我家,大伯一脚便把大门踹开了。看见大伯气势汹汹的样子,继母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父亲急忙从门后拿了一把镢头,看样子是要和大伯拼命。左邻右舍都被惊动了,在大伙的劝解下,大伯带大刚和二刚正要转身离开,父亲却说道:“有能耐你把人带回家去养吧,别只顾站着说话腰不疼。”
大伯转过身拉着我的胳膊就把我拉回了他们家。那天晚上我与大伯大婶睡在了一起。第二天大伯到生产队把我的户口也转到了他们家。
由于大刚和二刚都是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吃饭时一个能顶两个。因此大伯家的生活明显就差了很多。而最让人揪心的就是大伯家里的住房实在是太紧张了。全家四口人就住两间破破烂烂的老房子里。大伯与大婶住一间,外边的一间是厨房。而大刚与二刚没有地方住,经常就住在生产队牛圈楼上。
当然住在牛圈除了味道不好闻外,还是蛮不错的。因为楼上全部是铡好麦草,也不用脱衣服,给麦草里一滚越睡越热。
吃饭的时候,大婶尽量让我吃好一点,每次吃饭时锅底只留给我一人吃,两个哥哥想吃一口连门都没有。
大伯放牛的时候,扛上镢头捎带的挖上一点药,那就是我与两个哥哥上学的全部费用来源。有时我也和大伯一起放牛,他给我讲他看过的戏文,还给我讲狐狸成精的故事,因此我也爱与大伯一块去放牛。
两位哥哥高中没有上完就回家参加劳动了,因为那时全国的高校都停止招生,书念的再好也免不了回家劳动。
两个哥哥都不读书了,大伯家的光景才慢慢有了起色。虽然依旧是半年糠菜半年粮,但最大的变化就是能勉强吃饱肚子了。
大伯带着大刚与二刚用了一年的时间在院子里又修了两间草房,虽然是草房,但我与两个哥哥总算不用再去牛圈睡觉了。
转眼间我在大伯家已经生活了5年,1977年的2月,我高中毕业后在家里劳动了半年,那年的后半年我参加了恢复考试制度后的第一次高考。然而由于那时的高中教材过于简单,有些题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考试成绩出来后,我虽然是备取生,但依然离录取分数线整整相差了17分。
因为我们学校当年参加高考的学生中,我是唯一的一名备取生,因此学校动员我再复读一年,准备第二年再考,考虑到大伯家的实际困难,我没有同意。
大伯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拉着我的胳膊,要亲自陪我去学校报名。两位大哥也一再鼓励我再考一年。在全家人的大力支持下,我又去学校插班。
为了能让我考上大学,大哥还专门去西安新华书店买了一套自学丛书。大婶也天天给我煮鸡蛋吃,她说鸡蛋能补脑子。
在全家人的呵护下,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复习上。每天晚上做习题到12点多。除了把大哥给我买的那套自学丛书上的所有习题都做完外,还把老师给我找到的往年的高考试题都齐做了一遍。功夫不负有心人,1978年我终于金榜题名考上了浙江大学。
大学期间我认识了一位名叫曹燕的女同学,她与我同学一门专业,并且和我一样同是老师的得意门生。我们经常在一块讨论学术问题,因此关系越走越近。大学毕业后我们被分在了同一个科研单位,因此也就顺理成章的结了婚。
一眨眼十年过去了,我们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那年过年的时候我带着曹燕一起回到了老家。虽然改革开放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大伯家里依然还非常贫穷。
我和曹燕回到大伯家连一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不得不住在街道的旅馆里。曹燕当即表示一定要帮大伯一家人把日子过好。
因为曹燕是南方人,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家里的经济条件非常好。 再加上老两口只有曹燕这一个女儿,因此由曹燕出钱很快就为大刚和二刚两人盖起了两座两层楼房。
两座楼房拔地而起,家乡的人都非常眼红,说我在外边发了财,是大款。因此那年过年的时候,父亲便来到了我家,他说:“大刚,二刚只是你有堂兄,你就为他们家盖起了楼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得给我也盖一座两层楼房。”
我心里暗暗地嘀咕,现在知道你是我的父亲了,当初你干什么去了?我被你用皮绳抽得满地打滚时,你怎么不讲父子之情?
当然这只能在心里想想,必定是他给了我生命,我冷冷地对他说:“你生活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我也可以为你养老。但让我出钱盖房,我没那个能力。”
父亲走后我又觉得不妥,这样未免太过冷酷了,于是我又让曹燕给父亲汇去了一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