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九点，王艳粥店的粥卖完了。她解开围裙，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捶捶背，锁好店铺的门，向家的方向走去。今早婆婆要来，她少做了点。

婆婆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

“艳儿，累了吧？”婆婆一脸的心疼。

“还好，妈您到的真早”，疲倦中，王艳挤出一丝笑。

“今儿我起了个大早，还不堵车……”婆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王艳已经打开了门。

俩人将婆婆带来的几大袋子东西抬进家，王艳看着婆婆略佝偻的背，轻轻地说：妈，以后来别带这么多东西，多沉多累啊。

婆婆一把揪过袋子：那哪行？你看这红枣，多大个儿，吃了补血好，你这么累，要补补的。还有这鱼，昨天现去池塘捞的，妈知道你爱吃鱼，瞧这鱼多新鲜。那鱼似乎听见在说它，很配合地翻腾了一下。

还有一大袋子蔬菜，婆婆说自家蔬菜没打农药，吃着放心。

婆婆开心地说着，满脸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恍若隔世啊，几年前，也是这一脸皱纹，是那么的狰狞，也是这一张嘴，满嘴的刻薄，扎的王艳无处可逃。

02

王艳和老公李成是大学同学，从校园一直走入婚姻。

这段婚姻一开始，两家父母都不看好。

王妈妈说李成是兄弟俩，自古婆婆疼幺儿，很难一碗水端平的。而且王艳从小被家里保护的很好，天真单纯，情商有点低。再加上王艳是远嫁，王妈妈很担心女儿到时候被婆家欺负了没人撑腰。

王艳婆婆是个精明的主儿，觉得自己儿子高大帅气，理应找个家境好点的，陪嫁丰厚点的姑娘，再不济，也得找个当地的姑娘。

虽然双方父母没看对眼，但是儿大不由爷，这段爱情终究是开花结果了。

结完婚，王艳才彻底明白妈妈的一片苦心：嫁人，不仅是嫁给一个人，而是嫁给他的整个家庭。

婆婆的偏爱是明晃晃的，她喜欢小叔子，连带着也更疼弟媳一些。

还好，王艳他们住在市里，只是偶尔回一下乡下婆婆家，但是也是苦不堪言。

同样都是儿媳，同样都是匆匆忙忙从市里赶回老家。弟媳妇一回去，就只负责吃各种零食。而她一回去，婆婆立马叫到厨房打下手。

回城时，小叔子后备箱肉啊、鱼啊、土鸡蛋啊，塞得满满的，王艳他们家的后备箱，虽然也会塞一些，但终归是土豆、红薯、蔬菜更多一些。

王艳也会嘟囔，开始时，李成会宽慰一下。后来估计也是烦了，就会敷衍地说：至于吗？这些又不值钱，哪里买不到？

话是这么个理儿，但是王艳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堵堵的。

结婚后，李成创业了。王艳怀孕时孕吐厉害，辞职在家养胎。后来孩子出生，就干脆做了全职太太。

时间长了，手心朝上的感觉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最开始的李成每月主动给，到后来每月都要看着脸色要，有时候还不一定要得到，王艳也是冷暖自知，她不知道能忍到什么时候。

那一天还是很快到来了，婆婆来市里看望她生病的朋友，聊的时间晚了，就想着干脆来儿子家住，第二天再回去。

当老太太看到王艳在厨房煮水饺时，生气了：你就给我儿子吃这？

王艳解释说：一直梅雨，今天好不容易出点太阳，就在家把床单床被、大件衣服都洗了晒了，忙忙乎乎一天，没时间去买菜了。

王艳边说着，边看着收拾一新的家，窗明几净，窗帘桌套都洗过晾晒过，透着一股阳光的味道，心里美美的，累点也值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婆婆早火了：你天天在家闲着，连饭都懒得做？洗东西不是有洗衣机么？

这话一听，挑衅十足，浓浓的火药味，王艳火了，想忿回去，但转念一想，算了，婆婆也就待一晚上，忍忍就过去了，转向李成：老公，我不知道妈过来，今天太累了没买菜，晚上就这么凑合一顿吧。

没想到李成神补刀：这跟妈来不来有关系吗？我就不明白，你又不用工作，就带个孩子，怎么就忙成这样？我们公司那些女人，又上班又照顾孩子又做家务的，人家照样光鲜亮丽。怎么到你这就这么费劲？……

王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李成早对自己一肚子意见了。这些年，李成没少吼她、呵斥她，甚至她生病时，他只当没看见。

委屈瞬间涌上心头，这次她没再压住火，啪一声将饺子扔在餐桌上：孩子三天两头生病，都是我一个人带他去医院，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我一个人扛，两边老人、亲戚往来，都是我一个人管。我想着你创业不容易，我打理好家里，让你无后顾之忧，专心工作。我以为你是能明白的，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婆婆早咆哮开了：这些年你挣过钱么？哪个女人不带孩子做家务的？我看是我儿子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

忍了婆婆这么多年，这次王艳不打算再忍她了：妈，您口口声声说我不挣钱，现在请个保姆还七八千呢。这些年，我自认没有亏待过您。红包、衣服、保健品……别的儿媳妇做得到的，我都做到了，别的儿媳妇做不到的，我也尽力做到了。看来将心比心，在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跟妈说话呢？李成一如既往地说话冲，这次王艳没服软，冷冷地说：这是你妈，你想怎么伺候怎么伺候，我迁就够了。

王艳回屋收拾东西，看到熟睡的儿子，心颤了一下。但是还是咬了咬牙，把孩子留下了。不是一直觉得她很闲么，让他们尝尝带孩子的滋味吧。

在李成和婆婆面面相觑中，王艳冲出了家门。

王艳出来，找了一家宾馆住下。她想起当年母亲不同意这桩婚事，怕她被婆家欺负了没地儿去也没人帮她做主，看来还是老人看得远。

这些年，为这个家操碎了心，自己的掏心掏肺被他们母子俩当成了驴肝肺，王艳想想就窝火，出去玩一趟吧，散散心，要不真给憋坏了。于是顺手订了第二天去云南的机票。

第二天一早，刚坐上机场大巴，王艳一扭头，和后座齐声惊讶：是你？

后座的是王艳小区街对角翡翠店老板，每个月飞两次云南挑翡翠。

刘姐，云南好玩吗？我去云南旅行。终于遇到个熟人，王艳想说说话。

好玩啊，刘姐优雅地笑笑：出去玩儿，也不好好捯饬捯饬，怎么那么憔悴啊？

王艳正憋着一肚子气，索性竹筒里倒豆子，噼里啪啦说了个痛快。说完就感叹：刘姐，都是女人，我怎么就碰到这样的婆家，你命咋就这么好呢？确实，认识刘姐的人都知道，刘姐的老公是个宠妻狂魔，刘姐的婆婆疼刘姐疼的不行，不熟的人都以为是刘姐亲妈。

刘姐淡淡一笑：你看到的只是我做翡翠赚了钱以后的一面，我全职在家那几年，待遇跟你差不多。

王艳听得云里雾里：不是吧？

刘姐陷入回忆：那时候两边父母年纪都大了，老公经常出差，只能我辞职在家带娃。看的脸色、听的气话不比你少。我咬着牙忍到孩子上幼儿园就开了翡翠店，慢慢事业越做越好，老公、婆婆对我越来越好。人就那样，你弱的时候，坏人最多，等你有钱了强大了，自然身边都是好人，想着法子对你好了……

听着刘姐说往事，王艳感觉刘姐的过往跟现在的自己有的一拼，只不过刘姐说起来是那么的云淡风轻。

到云南后，刘姐去进翡翠，王艳关机，开启了她的云南之旅。

王艳漫步在洱海边，吹着温柔的海风，看海鸥自由翱翔，小波浪相互追逐，突然想起多年前，她和李成也是这样慢慢地消磨时光。然而，曾几何时，生活的一地鸡毛取代了曾经的岁月静好。

晚上，回到旅馆，王艳打开手机，李成发了几十条语音。全部是指责王艳的。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用操心挣钱，带带孩子做做家务都不尽责。哪有这样做人老婆、儿媳的……

王艳冷笑一声：这样的老婆、这样的儿媳我早就做够了，谁稀罕谁做去。

关机，接着旅行。

又过了一天，李成说儿子想妈妈了。

儿子是王艳的软肋，但是不狠狠心，李成母子就体会不到带娃的辛苦。

再后来，李成开始反省自己，给王艳道歉了。

漫步丽江古城，王艳开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别看现在李成认错了，回去很容易又回到原来的生活模式，那不是她想要的。

王艳打开手机，看到刘姐的短信进来：街头早餐店夫妇要带孩子回家念书了，店铺转让，你考虑不？王艳知道那个早餐店，地理位置相当不错，客流量大。

机场大巴上，王艳跟刘姐说过想自己干点事儿了，没想到刘姐还真放在心上了。

王艳想也不想就敲上两个字：考虑。

王艳想好了，就开粥店。她从小就喜欢喝粥，这些年变着花样给儿子熬粥，也算是有点经验吧。

李成的电话打进来了，语气软了很多，说很想她。婆婆留下来照顾孩子，孩子不要婆婆也不要他，折腾的他们日夜不得安宁。他工作也没法正常进行……

王艳不想继续冷战下去了，她惦记着回去开粥店。

她告诉了李成自己的想法，李成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是王艳很坚持，如果不这样，那就离婚吧，反正这么没自尊的日子她不想过了。

李成看着家里一团糟，就答应下来了。

老公的反对也罢，开店的压力也罢，王艳都扛下来了，粥店开的还算顺利。

粥店不大，相对来说租金不高，但是位置却相当好。粥店这边是成熟的小区，老头老太太多，很注重养生，爱喝粥。街道对面是高档写字楼，早上，那些白领急匆匆地拿杯粥就去上班。

王艳的粥种类特别多，有各种应季的水果粥，到了夏天酷暑难耐，有开胃粥，有女性喜欢的美容养颜粥，也有老头老太太喜欢的养胃粥……

王艳每天四点来钟起床熬粥，九点左右差不多买完了，就可以回家料理家务，准备第二天熬粥的原材料了。

比起以前，李成每天只需要早上送一下孩子上学，其余照样不耽误。

顾客都说王艳的粥好喝，火候恰到好处。很多顾客都加了王艳的微信，不忙的时候，向她讨教熬粥的经验。

王艳喜欢探索新鲜事物，没事儿的时候，也会自创新品种的粥，总能带给客户满满的惊喜。

经过三个月的摸索，王艳的粥店每个月的收入妥妥过万，累是累点，也知足了。最意外的是收获了一大帮喝粥的朋友，没有时间和老公闹别扭了。

自从开粥店后，王艳再也没找李成要过家用，李成反而主动给王艳钱。王艳大手一挥：不用，我这不缺钱。李成突然有一种失落感。

不知不觉，到了2019年下半年，疫情悄悄来临。

一时间，大部分店铺都关门，大家都处于隔离状态。

老客户开始想念她的粥了，大家鼓励她线上卖粥。

那些老客户自动建了个粥群。她会每天将自己做的不同种类的粥发出来，客户们自动接龙。

于是，在大家都居家隔离的日子，她又开始忙着卖粥了。

有的是居家不运动，吃不下饭，只想喝点粥；有的是天天在家憋着没胃口，就想喝点粥开开胃；也有的是不想做饭，喝点粥应付……王艳的生意反而比平日更好，收入也是翻番。

而李成则很被动，公司关了，但是房租照交。别看平时招了几个人，但是赚的不多。这样子的停工，他恐怕支撑不了几个月。

一天，王艳在朋友圈里看到一个老客户感慨孩子第二天生日，现在蛋糕店都关门了，隔离期间也不能出来买。

王艳想起冰箱里还有蛋糕坯子和奶油等，就顺手给客户留言，明天出去送粥的时候，做个生日蛋糕给他带过去。

客户感动坏了，而王艳觉得没啥，她上班之余学过一个烘焙班，顺手而已。

王艳做的蛋糕又漂亮又好吃，客户太开心了，发朋友圈广而告之。

于是很多人找到王艳，想付费让她做蛋糕。

她迟疑了，怕做不好。客户让她放心，他们不会刁难她。特殊时期，过生日的时候，有个比没个强。

于是，那些热心的客户，又建了个蛋糕群。

有的人是因为喝她的粥开始订她的蛋糕，有的是来订她的蛋糕知道了她卖粥，开始喝她的粥。

她比过去更忙了，忙完熬粥忙做蛋糕，老公和儿子都过来帮忙。她的收入也是蹭蹭蹭往上涨。她甚至在考虑，疫情过后，可以雇人再开个蛋糕店。

小叔子那边开始出问题了。

弟媳哥哥开的是外贸公司，小叔子夫妇毕业后就进了弟媳哥哥公司。这也是婆婆这些年厚待弟媳的一个原因吧。然而，疫情期间，外贸业不景气，弟媳哥哥的公司快撑不下去，已经停止发工资了。小叔子夫妇这些年挣得多花得也多，基本月光，没买房，租住的是高档公寓。夫妇俩几个月没收入，只能退了公寓搬回婆家住。

夫妇俩没收入了，但是消费水平没降下来，婆婆只能帮衬，叫苦不迭。

几个月过去了，隔离也解禁了，但是小叔子夫妇一直是高不成低不就，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公婆地里刨的，手里压根就没什么积蓄，也被他俩啃的差不多了。

公公干活儿时摔成骨折进医院了，手头医药费不够。婆婆打电话给李成，李成公司几个月没开张，根本没什么现钱，吞吞吐吐跟王艳说了。王艳正忙着熬粥，二话没说，转了一万。

想想他们母子俩之前苛责王艳，李成有点过意不去，王艳则大咧咧地摆摆手：都是一家人，哪有那么多事儿？赶紧帮我装粥去。李成屁颠屁颠装粥去了。

往事一幕一幕浮现眼前，仿佛就在昨天。

艳儿，你去补补觉吧，我来杀鱼。婆婆一脸讨好地望着她。

不用了，妈您歇歇，走了这么老远的路。爸累倒了，您可不能再累着。王艳接过婆婆手中的鱼和刀，娴熟地杀鱼。

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刘姐讲自己的经历，或许有一天，她也会给一个涉世未深、手心向上的女孩讲她的经历，但是那个女孩能不能听懂、能不能有她这么好的结局，就要看造化了。

当年她也是和老公情投意合，也是对婆婆孝顺有加，但是一旦当她手心向上，即使她为孩子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换来的也是老公嫌弃、婆婆欺负。而当她经济独立甚至能成为家庭的顶梁柱时，即使她什么都没做，她也是老公眼中温柔的妻，婆婆口中贤惠的媳。

多投资自己吧，只有自己真正过好了，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否则你一味地付出和牺牲，在别人眼里，就是廉价的讨好，甚至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