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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990年初夏的一个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村子里的人们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坐在自家门前纳凉。张小伟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通知书，心情复杂。这张纸，是他梦寐以求的高中录取通知书，可是对于家境贫寒的他来说，800元的学费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小伟，吃饭了！”奶奶在屋里喊道。张小伟心不在焉地答应一声，却没有动。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爷爷张老根，那个正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的老人，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今天，他必须鼓起勇气，向爷爷开口借钱。
张小伟深吸一口气，走到爷爷身边，声音有些发颤：“爷爷，我……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张老根抬眼看了他一眼，烟斗敲了敲地面，吐出一口烟：“啥事？说吧。”
张小伟犹豫了一下，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捏得更紧了些：“我被镇上的高中录取了，可是……可是家里学费不够，差800块。您看，能不能……借我点？”
张老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冷峻：“800块？你知道咱家这几年有多难？没钱就是没钱，哪来的800块给你读书？”
“可是爷爷，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啊！如果不上高中，我……我就只能出去打工了。”张小伟焦急地解释，眼神里带着乞求。
张老根狠狠吸了一口烟，随后冷冷地说道：“你爸妈在外面挣的那些钱，够咱们吃喝就不错了，你也该懂事了。再说了，家里的地还需要人干活呢，书有什么用？读书能当饭吃吗？”
张小伟的心猛地一沉，眼里闪过一丝泪光：“爷爷，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啊！”
张老根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你这娃就是不懂事！我跟你说，没钱就是没钱，别再提了。好好出去打工，挣点钱回来，家里比啥都重要。”
听到这话，张小伟的心彻底凉了。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向家里提出过什么要求，这一次，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张小伟低着头，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掉在地上，但他没有捡。他转过身，默默地走进了屋里，背影显得无比落寞。
屋里的奶奶看到张小伟走进来，赶紧问：“小伟啊，咋了？你爷爷没答应？”
张小伟摇了摇头，哽咽着说：“奶奶，爷爷不借我钱……我可能没办法上学了。”
奶奶叹了一口气，拉着张小伟的手，低声劝道：“你爷爷这几年也不容易，家里日子紧巴巴的，他心里也苦。小伟，你别怪他了，咱们家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张小伟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无法平静。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回想爷爷冷漠的神情和那句“没钱就是没钱，别再提了”。
几天后，张小伟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放下了求学的梦想，决定外出打工。尽管心里对爷爷有深深的怨气，但现实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屈服。张小伟早早收拾好行李，站在村口，望着远方。
“我走了，奶奶。等我赚了钱回来，咱家一定会好起来的。”他用力抱了一下满脸皱纹的奶奶，强忍住眼中的泪水。
“孩子，路上小心啊……”奶奶哽咽着目送他离开。
张小伟没有回头，只是默默走向车站，心中默念着：我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再也不需要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别人。
2
张小伟站在家门口，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这是他这些年第一次回到老家，原本是因为村里拆迁的手续需要他来办，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看到了那个多年未见的熟悉身影——爷爷张老根。
此时的张老根，已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精神抖擞的老人。他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脸上的皱纹更深，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根旱烟杆。可是，这次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卑微和不安。
“小伟啊……”张老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讨好的语气，“你回来了，我……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张小伟的脚步一顿，心头猛地一跳。多年前那段被压抑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个因为800块学费而被拒绝的少年，那个背着行囊离开家门时的决绝，此刻都如电影般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没有马上答话，只是冷冷地看了爷爷一眼，然后迈步进了屋。爷爷跟在他后面，声音显得更加局促：“小伟啊，这次真的是没办法了，村里说要搞拆迁，我……我这身子骨也不中用了，家里的地和房子都没人管了。你……能不能帮我走走关系，看看能不能多争取点补偿款？”
张小伟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中透出一丝冷漠：“爷爷，你让我帮你走关系？你怎么不找别人？”
张老根的手颤了一下，抬起头，眼里满是祈求：“小伟啊，村里现在谁能帮我呢？你也知道，这些年我这身子越来越差，田里的活也干不动了，房子也快塌了。我听说，你在城里混得不错，能不能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帮帮爷爷？”
张小伟的心猛地一紧，望着眼前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心中的怨恨和复杂情绪瞬间交织在一起。这个曾经对自己冷漠无情、断绝了他求学路的爷爷，现在却以这样卑微的姿态来请求他的帮助。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内心充满了矛盾。
“爷爷，当年我问你要800块钱上学的时候，你可没想过帮我。”张小伟的声音带着冷嘲，嘴角微微上扬，“你那时候不也很决绝吗？”
张老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低下头，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了一样，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小伟，爷爷知道，当年是我做得不对……但……但那时候，家里真是没办法啊！我不是不想让你上学，是真的拿不出钱来啊！”
张小伟冷笑一声：“拿不出钱？还是不愿意拿？爷爷，你当时说的话，可一句都没提家里有多难，就只说‘没钱就是没钱’，你知道那时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张老根无力地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伟，爷爷老了，这些年也想了很多，知道那时候是我做得不对……可现在你看我这把老骨头，也撑不了多久了，咱家这房子和地都不能白白丢了啊……”
张小伟沉默了。他的心在激烈地挣扎，一方面，当年的伤痛依然深深扎根在心中，那是他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刻，而爷爷的冷漠让他彻底失去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另一方面，看着眼前这个衰老得几乎认不出的老人，他又无法彻底狠下心来。
“你让我想想。”张小伟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明显的疏远。
张老根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希冀：“好，好，你慢慢想，爷爷不急，只要你能帮我，爷爷就感激不尽。”
张小伟没有再说话，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坐在床边发呆。屋外传来爷爷的咳嗽声，显得格外刺耳。张小伟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无奈。多年过去，岁月似乎没有冲淡他的伤痛，而现在，这场面临拆迁的危机又让他重新面对那些曾经被他埋在心底的情绪。
夜深了，张小伟依旧坐在床边，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这不仅仅是一个拆迁补偿的问题，更是他内心深处对爷爷多年积压的怨恨与情感纠葛的交锋。
3
张小伟坐在村口的老树下，手中攥着一份拆迁合同，思绪回到了几天前的对话。他最终还是决定帮助爷爷，但这个决定做得并不容易。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过去的种种像潮水般涌来。第二天，他去了镇上的拆迁办，找到了负责的干部，经过一番协商，帮爷爷争取到了不错的补偿款。与此同时，张小伟还联系了工匠，准备出资修缮老宅。
回到家，张小伟把合同放在桌上，对着坐在炕头的爷爷说：“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妥了，拆迁款也比预期的多了不少。爷爷，你不用再操心了，房子我也会出钱帮你修好。”
张老根听了这话，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抹了一把泪水，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到张小伟面前，声音沙哑：“小伟，爷爷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你还愿意帮我这个糟老头子，我……”
张小伟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老人，心中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来。他本想冷冷地回应几句，但看到爷爷那憔悴的样子，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爷爷，你不用谢我，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爷爷愣住了，泪水又流了下来，他缓缓坐回炕头，嗫嚅着说：“小伟，当年的事，是爷爷对不住你……这些年我老是想着这件事，觉得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爸妈。那时候，咱家欠了不少债，我怕给你钱让家里陷得更深……可你还小，我没敢说。”
张小伟的心猛地一跳，盯着爷爷，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欠债？什么债？”
爷爷抖着手，慢慢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那时候，你爸妈刚出去打工，家里日子不好过。欠了亲戚的钱，村里有人看我们不顺眼，找各种理由找事。我没办法，借了一笔高利贷，可怎么也还不上……那时候真是没办法啊，小伟，不是我不想帮你，我是真的怕家里垮了。”
张小伟听着，心里一股莫名的酸涩涌上来。原来当年拒绝他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难言的苦衷。他的怒气和怨恨似乎在这一刻被缓缓熄灭了。他看着爷爷，突然觉得眼前的老人不再是那个无情冷漠的父辈，而是一个为了家庭背负了太多压力的无奈老人。
“爷爷……”张小伟低声说道，声音里透着些许哽咽，“为什么你当时不告诉我？”
“我……我那时候不想让你背负这些，怕你心里压力大。我是错了，小伟，爷爷对不起你……”张老根放下烟，眼中充满了悔意，“你要怪就怪我吧。”
张小伟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一口气：“爷爷，我不怪你了。过去的事，咱们都别提了。”
爷爷点点头，眼角的泪水依旧没有停下，他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张小伟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夕阳，一抹红色的光辉洒在老屋的墙上。那个曾经困扰了他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迟来的答案。他知道，这一切并不能改变过去，但至少，他心里的结已经解开了。
“爷爷，房子修好了以后，你可以安心住下，不用再为这些事操心了。”张小伟的声音平静，但心中却仿佛松了一口气。
张老根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感激和释然：“小伟，爷爷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没帮你……”
张小伟摇摇头，笑着说道：“爷爷，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别再有这些遗憾了。”
爷爷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却也有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夕阳西下，张小伟和爷爷坐在一起，话语渐少，只有老树上几只鸟儿在叽叽喳喳地鸣叫。张小伟心中明白，自己与爷爷的这段恩怨，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然而，他心里还有一个问题久久未能释怀——如果当年一切都能早些揭开，他们的命运会不会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