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案件回顾

白洋淀边，有一个桥东村。村里有个老实本分的媳妇，名叫李国琴。80年代初期，她和张明国结婚，后来生下一个男孩。起初，小夫妻恩恩爱爱，日子过得挺甜蜜。后来，张明国染上了恶习，吃喝耍钱，喜新厌旧，偷偷和本村一个姓夏的姑娘勾搭在一起。自此，常常对国琴横挑鼻子竖挑眼，脸上总是阴着天。

1991年9月22日，国琴又生下一个女孩。张明国一反常态，殷勤地做了一碗片汤，双手端到国琴面前，说：“快趁热吃下吧。从今以后，咱是儿女双全了，我赶快给娘去报个喜。”说完，急匆匆出了家门。谁知国琴吃下片汤以后，肚子疼痛难忍，上吐下泻，又哭又喊，幸亏邻里把本村的医生请来，及时抢救，才免于一死。张明国从岳母家回来后，捶胸顿足，抹着泪说：“都怪我呀！国琴刚刚生下孩子，我不该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险些丧了命。”从此，他逢人便讲：“俺孩儿他娘得了月子病。唉，不轻啊！”

这以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国琴曾经三次吃下丈夫做的饭菜后又吐又泻，不久，竟四肢麻木，生活不能自理。张明国一面张扬国琴犯了“月子病”，一面风风火火四处请医生，假惺惺服侍李国琴，并把岳母接来，日夜陪伴李国琴。

李国琴太老实了，也太懦弱了，她习惯于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对于丈夫和夏姑娘的丑事，她早有耳闻。但是，她觉得全怪自己“命”苦，没有修下一个好丈夫；又怪自己没出息，连自己的男人都“拴不住”；她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打掉了牙只好往肚里咽。但是，她又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就在她第三次中毒后的那天晚上，把儿子小山叫到身边，含着泪，声音颤抖地说：“儿啊，也许我活不多久了。我死了，你爸和谁结婚知道不？”

小山哭了，用手指一指夏姑娘家的方向。

“我死了你有法子吗？”

“娘，你不能死，妹妹还小，我们都离不开你呀！”

小山扑进娘的怀里，大哭起来。

“快不要这样说，娘是个没出息的人。孩子，你要记住，我死了，就是你爸和那个姓夏的害死的。让你五姨给我报仇，你五姨是个有出息的人。”

小山紧紧搂住妈妈，哭得说不出一句话。国琴强睁开泪眼，伸出一只手，抖抖瑟瑟摩挲着儿子的头，断断续续地说：“你五姨真的给娘报了仇，你就到娘的坟上烧张纸，告诉娘一声……”

1992年1月2日晚，国琴躺在炕上，和正在洗衣服的母亲，商量着过年的打算。八点多钟，母亲将一碗凉水放在外屋灶王台前让香薰，半个小时后，再让女儿喝下去。这是张明国从徐水县求来的治病的“偏方”。国琴和母亲都很迷信，再加上治病心切，就听了张明国的话，每天晚上九点钟，李国琴按时喝下一碗“水”。十多天来，虽说喝了“水”没有治好病，但也平安无事，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

忽然，李国琴听到外屋的门轻轻响了一下，忙问：“门怎么响了？”母亲想：也许是风吹的。因此，也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就把“水”从外屋端进来，递给国琴。国琴见“水”中有两个白圈儿，有些怀疑，轻轻呷了一口，味道和往常也不一样，就说：“娘，今儿这药苦。”母亲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快喝下吧！”

李国琴皱着眉头，一口气把“水”喝下去，说了声“不好”，就口吐白沫，躺在母亲怀里咽了气！

正在新婚度蜜月的李国慧，听到二姐李国琴病死的消息如晴天霹雳，把她惊呆了。她悲痛万分，立即赶往二姐家。两天前，她还去看过二姐，虽说二姐生孩子后全身麻木，但近些日子已能下地活动，为什么突然死去呢？她努力克制自己，擦去泪水。她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让泪水模糊了自己的眼睛，首先要弄清二姐暴死的原因。

来到二姐家，她仔细查验尸体。二姐的脸为什么是绿色的呢？国慧心中好生奇怪。

“我二姐得的什么病，为什么死得这么快？”

“你二姐得的是‘月子病’，这你早就知道。”站在一旁抹泪的张明国回答说。

“我问的是昨天夜里我二姐得的什么病？”

“我也说不上。昨天晚上，吃过饭，我就串门去了。听到大队办公室的高音喇叭喊我，我急忙跑回家，谁知你二姐已经躺在娘的怀里没了气。唉！都怪我出去串门，把你二姐给耽误了。”张明国说到这里，用拳头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娘，国琴死在你怀里，究竟怎么死的，你给他五姨说吧。”

当李母提到国琴曾说过“水”里有两道白圈儿、味道太苦时，国慧立时警觉起来，她马上打断母亲的话，追问：“娘，在二姐喝水前，有人来过没有？”

李母摇了摇头。后来才说，当“水”放在灶王台前，过了一灶香的功夫，听到外屋的门响了一声，但也没有见到人，可能是风吹得。

“怕是下毒的坏人吧！过去二姐喝了‘水’没有事，昨天晚上出了事，怕是有人投了毒，咱得请公安局给化验化验。”国慧认真地说。

“化验个啥？那‘水’你二姐全喝下去了。”张明国说。

“水喝下去了，盛水的碗还在，咱们去化验碗！”李国慧双眼盯着张明国，斩钉截铁地说。

“娘，二姐的尸体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入殓，你们在家等着，我去派出所。”李国慧说完，捧起盛“水”的碗，走了。

张明国守在李国琴的尸体前，急得团团转。突然，他停住脚步，可怜巴巴地跪在岳母前，哭天抹泪地说：“国琴活着时受了不少罪，现在死了，再也不能开膛破肚、摘肝取心搞什么化验了。这样一搞，连个囫囵尸体都落不下，我可受不了啊！”他双手抱着头，趴在地上嚎起来。

心慈的李母听说要给女儿开膛破肚，摘去心和肝，立时急了，坚决反对。等国慧从派出所返回，脚跟还没站稳，就贿气说：“你二姐是我的亲闺女。死得快，是她命短；有冤有仇，让她到阴间去报吧！眼睁睁地看着给她开膛破肚，我不依！”她伸出手指，点着国慧的额头说，“你是有主儿的人了。你二姐有丈夫有儿女；论娘家人，有我有你兄弟，然后才能轮到你！谁不比你近！快去派出所把碗要回来！我的闺女我做主，今天就入验！”

张明国巴不得岳母说这几句话，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立时找来几个人，随着几声哭啼，国琴的尸体就不明不白地入了土。国慧送到派出所的碗，也找了个借口要了回来。

李国琴的丧事办完后，张明国请来几个人忙着拆洗被褥，并四处置办年货，准备过春节。这几年，张明国发了财，手中不缺钱。没过几天，他就大吃大喝，偷偷唱起小曲儿来。

李国慧回到婆家，心里一天也没平静过。每当想起二姐那张绿色的脸，就咽不下饭、睡不着觉。她早就听说，姐夫张明国和村上的一个女人勾勾搭搭，但作为一个妹妹，又觉得不好去过问，只是常常看到二姐生闷气。

来到了春节，农历正月初二，李国慧和丈夫一同回娘家拜年。刚到不久，张明国带着几个孩子也来拜年了。他进了屋，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哭起来。李母看到女婿这样伤心，又看到几个没了娘的孩子，就急忙把女婿扶起来，扯起衣襟抹眼泪。不知为什么，这时的李国慧想起了二姐那绿色的脸，她没有掉泪，心中窝着一团火，她要冷眼看一看张明国今天倒要玩弄什么把戏。

“二姐夫，你又不是没钱，为什么过年也不换件新衣服？”李国慧故意试探着问。

“唉，心都碎了，哪还有心思扮俏？”

“人总归是死了，不能复生，姐夫还是想开点儿，自己的身体要紧，再说还有两个孩子，全靠你照顾呢！”

“他五姨说得也是，还是为孩子们想想吧。今天来，一是给娘拜年，二是想跟娘商量个事情。”张明国马上把话接了过去。

“她姐夫，有什么作难的事，尽管说吧。”李母说。

“为了孩子，我想给娘续个闺女，您看行吗？

善心的岳母看着女婿和两个孩子，就哭着点了点头。

张明国看到岳母点了头就急忙补充说：“我一定找一个心眼儿好的，绝不能让孩子受委屈。我们村东头的夏春，国琴有病时常到家里帮着干活，她对孩子可好了。”

李国慧一听，马上插嘴说：“姐夫结婚我们没意见，可我们得弄清二姐是怎么死的，咱们一块儿去公安局吧？”

李国慧的弟弟李国胜也说：“姐夫续弦，我们不反对，但和夏春结婚，我们不同意。谁都知道，她是你们村里有名的‘活电影’，不是个好东西。”

“不同意就算了，不同意就算了。”张明国狼狈地说。

张明国走后，李母埋怨国慧和国胜，不该大年初二给姐夫眼里插棒槌。国慧却拉着娘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娘，你太糊涂了！张明国和那个姓夏的早就勾搭在一起，村里的人都传遍了，就是瞒着你一个。我二姐既怕丢人又怕伤了娘的心，才没敢声张。”

李母听了，打了一个冷颤。“这是真的吗？你这个见风就是雨的人，弄不准的事儿，可不要瞎说。人家姑娘要是知道了，找到咱家门上要证据，我看你说什么！”

半年之后，张明国干脆不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热热闹闹地和夏春结婚了。他穿戴一新，嬉皮笑脸，大言不断地对前来喝喜酒的乡亲说：“过去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槟妃，我比不过真龙天子，可也三十岁又娶了个黄花闺女！”夏春更是风流百倍，扭着腰肢在人群中劝酒。

被请来贺喜的李国慧气得两眼直冒火！此时，她彻底看穿了张明国。为什么二姐死后脸色是绿的？为什么他坚决反对去化验？为什么急急忙忙入验埋葬，为什么抓紧时间拆洗被褥？为什么不顾众人的反对和夏春结了婚？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不，绝不能！就是开棺验尸，也要弄清二姐的死因。

李国慧又急急忙忙回到娘家，把自己的想法向母亲详详细细讲了一夜。母亲经女儿一提醒，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起来一比较，心里明白了许多，就不再阻拦女儿上告了。但是，她的确有些不放心：一怕告倒了张明国，孩子们没娘又没多，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二怕告不倒张明国，断了这门亲戚不要紧，女儿国慧又要吃官司。

“告倒了张明国，是他罪有应得，丢下的孩子我兜着；万一告不赢，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蹲监狱。”国慧说。

“我和姐姐一块儿去！告不赢，咱姐弟俩顶着。”国胜站在一旁插嘴说。

李母流着泪终于点了点头。

娘的思想总算打通了，李国慧又回到婆家。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自己有孕在身，行动不便，到县城去告状，怎么和公婆说呢？她只好把睡梦中的丈夫轻轻推醒。

“我二姐的死，前前后后你都清楚。我总认为是张明国害死的。我要进城告状伸冤。你说行吗？如果我告不赢，我问过人了，这叫诬告罪，诬告要反坐。真要走到那一步，你只当没娶我这个媳妇，孩子生下来跟我娘……”轻易不流泪的李国慧，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伏在丈夫怀里哭起来。

他们结婚不几天，她就离开丈夫，终日为二姐的死四处奔波。她总觉得欠了公婆和丈夫一笔账，想起来心里就不安。每次她和丈夫见了面，她都希望他发一通牢骚，或者干脆骂她几句，她似乎觉得只有那样才能减轻自己的负重感。但是，她想错了，每次丈夫见了她，给予她的是勇气、温存和力量！

“不要难过。你的姐还不是我的姐？你的事还不是我家的事？不要说是亲姐妹，就是一个乡亲，一个萍水相逢的姐妹，被坏人欺侮，死得不明不白，！我们也不能不管啊！去吧，我支持你，你放心，爸爸妈妈也会支持你的。”

丈夫的一席话，使国慧感到无限的幸福，也增加了无比的力量，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娘家人同意了，婆家人全力支持，李国慧充满了信心。

第一步，她先去了一趟天津市。找到一位认识的法医请教人被毒死半年以后，还能不能化验出来，接着，又通过熟人搞到了张明国和夏春在天津鬼混的证据。

第二步，她来到了乡政府，问清了“告状要走哪些程序”。

第三步，坐下来写“状纸”写了两天两夜。这对于仅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她来说，是何等难啊！眼睛熬红了，手也写麻了，歪歪扭扭写了几十张，连自己也觉得太啰嗦。于是又改了一天一夜。由于她掌握了大量的证据，有些事情是她亲身经历的，所以，她终于克服了文化低的困难，令人难以置信地亲自写好了控诉书。

1992年7月初，天是这样的热，公婆和丈夫看着即将离家告状的国慧，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双腿浮肿，妊娠反应又是那样的强烈，他们实在放心不下，把吃的、花的、穿的，全给她准备好。反反复复，千叮咛万嘱咐才把国慧送到了村口大路旁。乡亲们全围拢来，安慰着，鼓励着，盼着她打赢官司平平安安返回来。千里堤旁百十个村庄，很快传遍了一个消息：白洋淀出了个“杨三姐”，李国慧进城告她的姐夫了！

安新县公安局的同志看到拖着笨重的身子前来控告的李国慧，急忙扶她坐在椅子上，同时给她端来一杯凉开水。听了李国慧的控告，当即表示受理这一案件，并告诉她：“我们政法机关是为人民做主的，定好验尸日期马上通知你。”

国慧过几天就到城里催一次，每次回到家里就累倒在炕上。县人大、妇联、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和司法局都留下了她的足迹。

公安人员经过三个月的深入调查，掌握了大量证据。为了进一步确认李国琴系中毒而死，决定开棺验尸。

1992年9月23日，李国慧终于盼来了开棺验尸通知书。而这时的国慧恰临产期。她顾不得许多，早早起来做好了准备。

细心的丈夫把她平平稳稳地扶到二姐的墓地，李国慧看到小小的包上开着一朵朵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在秋风中抖瑟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瘫坐在地上，双手摩挲着坟包，大声哭喊道：“二姐呀，五妹今天要为你报仇伸冤了！”几百名围观的乡亲，泪如雨下！

这时，安新县公安局、保定地区公安处、河北省公安厅二十多名刑警、法医来到了坟前。李国慧一眼就看到，那个张明国也瞪着血红的眼睛，夹在人群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国慧眼里的泪，一下子没有了，喷出的只是火！

公安人员顺利地把棺椁打开，李国琴的尸体保存完好，呈木乃伊状。法医取了指、发、胃、耻骨等，带回去化验。

开棺验尸的第六天，国慧生下一个女孩，她天天盼着验尸结果。

不久，张明国被依法逮捕。李国慧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养精蓄锐，等待参加宣判大会，亲眼看一看这个以身试法的败类的可耻下场。有谁料到，小山抱着妹妹找上门来，进了屋，就跪在了国慧面前，抽泣着说：“五姨，饶了我爸这条命吧。我们没了娘，不能再没爹呀！”

看着眼前两个可怜的孩子，国慧的心碎了。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哭着把两个孩子搂在了自己身边。她说：“小山啊，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了吗？你忘了你娘临死前给你说过的话吗？张明国是害死你娘的大坏蛋！杀人要偿命，谁也救不了他！从今后，五姨就是你们的娘。有五姨吃的，就有你们吃的；有五姨穿的，就有你们穿的。”

原来，自1989年秋，张明国即和夏春勾搭成奸。为了与夏春成为合法夫妻，张明国杀害妻子的邪念在心中萌发。他买回半斤信石，在国琴生孩子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先后投毒四次，但李国琴得到众乡亲和医生的及时救护，才幸免一死。后来，张明国得知一种剧毒品，人只要用舌头舔一舔即会死亡，便偷偷搞到手，投放到盛“水”的碗里，自以为得计的张明国，恰恰在他投毒杀死妻子的同时，也为自己掘好了这墓。

1993年12月29日，一颗正义的子弹结束了张明国罪恶的一生。

李国慧心潮翻卷，是啊，两年来，多么不易啊，为姐伸冤，饱受了磨难。如今，犯罪分子被处决了，她满脸热泪地又来到二姐的坟前，并且带来了姐留下的两个孩子，让小山按照二姐的嘱咐，点燃一锭纸钱，大哭着说：“二姐呀，你瞑目吧，政府给你伸冤了！”

正义有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