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照影红》

汴京大相国寺的晨钟穿透薄雾，妙允法师跪坐在藏经阁的朱漆案前，指尖悬在澄心堂纸上微微发颤。三日前在御街偶遇的年轻画师，此刻正化作墨迹在她笔尖流淌："银烛光摇玳瑁屏，湘帘半掩月华明。罗襦解处香肌雪，绣带分时玉杵横。"

青玉镇纸压住的宣纸突然被风掀起一角，妙允恍然惊觉自己竟将禅房当作了合欢帐。案头《妙法莲华经》的贝叶上还压着昨夜抄录的《维摩诘经》，此刻却被新写的诗句浸染得面目全非。窗外木芙蓉随风摇曳，花瓣落进砚台，在墨汁里洇开胭脂色的涟漪。

"法师的字越发清俊了。"监院师太的声音惊得妙允慌忙以经卷覆盖诗稿。老尼姑浑浊的目光扫过案头，"只是这墨香里怎的带着脂粉气？"枯槁的手指突然掀开经卷，半干的墨字在晨光中灼灼生辉："含羞无语把灯吹，金莲高举玉山颓。"

汴河两岸的瓦舍勾栏最先传唱这些艳词。说书人将绢帕往醒木上一盖，绘声绘色讲述比丘尼的春情："枕边私语同心结，被底浓香并蒂莲。"临安府的雕版作坊里，书商们争相翻刻《妙允诗稿》，青布书匣里藏着香艳词句，在太学生宽大的襕衫下秘密传递。

大相国寺的戒律院中，沉香在铜炉里断成三截。首座法师将诗稿掷于地面："这般淫词艳曲，怎配得上你头上的戒疤！"妙允望着青砖上散落的诗笺，忽然想起十二岁被卖入勾栏那夜，老鸨用烧红的铁簪在她肩头烙下梅花印记。如今那伤痕早已结痂，却在诗句里开出带血的花。

元祐三年的初雪落满汴梁城时，妙允在菜园浇水的木桶里看见自己摇晃的倒影。扫雪的小沙弥窃窃私语："听说昨日有太学生翻墙求见，在藏经阁前跪到掌灯时分。"她弯腰拾起冻僵的菜虫，忽然在雪地上写下新句："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刑部衙门的朱漆大门轰然关闭，妙允腕间的铁链在地面拖出蜿蜒痕迹。知府拍案怒斥："妖尼以邪词蛊惑人心，按律当杖八十，勒令还俗！"公堂外的梅树正在落花，她忽然想起那个画师曾说，要为她绘幅《青灯红袖图》。

暮色中的汴河浮起万家灯火，妙允褪去的淄衣在晚风中飘向河心。码头酒肆传来新填的《鹧鸪天》，歌妓婉转的嗓音唱着："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她将最后半阕艳词抛入流水，提着青布裙裾踏上画舫，船头灯笼在涟漪中碎成点点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