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明仕田园，喀斯特峰林便如青玉屏风次第展开。我还未及靠近德天，耳朵先触到了雷声——是千万匹素帛撕裂又缝合的动静，裹挟着亚热带季风特有的湿润。

界河在此陡然塌陷。左岸是越南板约瀑布，如素衣少女垂落一缕青丝；右岸的德天却似白龙出岫，从翠屏峰顶纵身跃下。据说，夏汛时节的水流浑黄如铜汁，撞碎在三级阶台，飞沫腾起十丈高的烟岚。可惜我来的是春季，水量虽小但却清澈。竹筏行至近前，水雾已织成一张银丝网，发间衣角缀满细碎晶珠。

对岸忽有木船划开粼粼金光。越南船娘戴尖顶斗笠，船头堆满咖啡与沉香。这边筏子上的壮族汉子笑吟吟撑篙，竹竿起落间搅碎了两国瀑布的倒影。水声愈发震耳时，竟生出奇异的寂静，仿佛太古的雷音淘洗着尘世喧嚣。

拾级登上观瀑台，见归春河在脚下打了个翡翠旋。飞流凿出的深潭翻涌着雪浪，忽又化作碧玉，将两岸凤尾竹与木棉树尽收其中。正午阳光斜切过水幕，竟折出七重虹影，恍若壮锦上脱线的彩绣，浮在壮乡与安南交界的虚空里。

岩壁苔痕叠着苔痕，记录着瀑布年轮。想三百年前徐霞客羁留桂西，或许也在此掬过一捧微带铁腥的水花。界碑静立林深处，苔衣爬上"中国"的刻痕，而轰响的飞瀑昼夜不息，替边疆说着永恒的水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