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我不知道吴淑姬为何被唤作荼蘼花神,但却知道她是个词人,而且是被人称作“佳处不减李易安”的艳美女子,当然,我知道,这个评价有些过了,但后人一说起某位女子的词写得好,便被冠以“某朝第一女词人”,或“不输易安高处”等等。
我对花卉很是不在行,识得的应该不超过十个,但却对荼蘼特别地有感觉,那是拜原来读《牡丹亭·游园惊梦》中,读句中“那荼蘼外烟丝醉软”时,不识得此花,于是专门查阅资料,一通地忙碌后,遂铭记在心。
吴淑姬同李清照、朱淑真和张玉娘并称“宋代四大女词人”,其实,这吴、张二位无论在作品还是知名度上,同李、朱相去甚远,可以说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但是,从吴淑姬现存的几首词来看,水平还是很高的,如果她轶失的作品有多少,如果都能够流传下来,也许可以同李清照和朱淑真站在一个层面上。
吴淑姬是位如谜样般的诗人,生平几无记述,只知她是南宋后期之人,著有《阳春白雪词》五卷,可惜已失传不存,唯有《诚斋杂记》中记录了她的几首词,及简单的数字生平。
她大概是宋孝宗年间生人,本名不知,这吴淑姬应该不是她的真名,估计最多是个吴姓女子,而“淑姬”二字是对一般贤淑美貌女子的通称,她是江苏湖州人氏,父为秀才,家贫,貌美,慧而能诗词。
据说她曾订过婚,不幸的是,还未成亲,那未婚夫便先行病故了,在很长时间中,她都在处于郁闷之中,郁郁寡欢,于是,写下了一首《祝英台近·春恨》,以此来排遣心中的惆怅。
粉痕消,芳信断,好梦又无据。病酒无聊,倚枕听春雨。断肠曲曲屏山,温温沉水,都是旧来看承人处。
久离阻,应念一点芳心,闲愁知几许?偷照菱花,清瘦自羞觑。可堪梅子酸时,扬花飞絮,乱莺啼,吹将春去。
其实,古时就一般情况来说,女子对未婚夫是没有多少感情的,连面都没见过,未婚夫走了,她最多是感到人生无常,自己的命运不知上天如何安排,所以,这首词中反映的是她心中对未来不可预知的纠结之情。
词牌虽然用的是《祝英台近》,原调当然说的是男女间的情爱之事,不过,在这里,只是一首闺阁词,并无多少新奇之处,倒是她下面这首词,方才能品味出吴淑姬词之妙处。
烟霏霏,雪菲菲,
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
从教塞管催
这是她作的一首《长相思令》,小令,记于宋人黄升编撰的《花庵词选》中,并在评述中给予其高度评价,“淑姬,女流中黠慧者,有词五卷,佳处不减李易安。”不过,这“黠慧”二字的背后,是否还隐隐地道出了其他的一些信息,不敢妄测,但总感觉不似赞美之词,也许,同吴淑姬的性情有关。
此词同吴淑姬的生世密切相关,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惨痛经历,这最早是由宋人洪迈记载,后来明人王世贞,以及小说家冯梦龙都有相关的故事的引用。
大致说的是她出身于贫困农家,不幸遭遇了一个当地恶少霸占,后来还被诬陷她偷情,并告之官府衙门而锒铛入狱,当时太守亦知其冤情,有意为其解脱,遂让吴淑姬即兴作诗,她于是口占了这首小令,于是,脱离苦海,获得自由。
这首词以屋外纷飞的大雪和梅花为题,借物咏情,以梅花在风雪中被摧残暗喻自己的现状,通过对春的渴望来期盼得到解脱,诗中的意境感人,词句优美,见外契合,情理相通,实在是一首好词。
这样的情境我们并不陌生,她后来的严蕊,在同朱熹的那场狗血官司中,也有再现,当时严大小姐咏的是那首更为著名的《卜算子》,中有“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的名句,感动了天下多少痴情之人。
有关吴淑姬这首词的故事占了她生平介绍的绝大部分,也不如严蕊来得精彩,严蕊是告她同当地太守有私情,最后为她开脱的,是岳飞的儿子岳霖;而吴淑姬是要同丈夫离婚而被诬陷后告上官府,为他开脱的是著名文士王龟龄,也叫王十朋。
对这一事件,虽然这几位大名人都采信,但我是不太相信的,如果是偷情,那于男人是奇耻大辱,是不会主动告发到官府的,这种事,族长按族规便可处理,一个“浸猪笼”便可解决,哪里还需要去官府自取其辱。
女人提出离婚这倒可以解释得通,在那个时代,一般只有男性有权利提出休妻,女人是一般是不会提出的,即使是遇人不淑,也只有自认倒霉,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也。
但也有特例,最著名的便是李清照离婚案,自赵明诚亡故后,她找了个“小鲜肉”,谁知那是个骗子,性情刚烈的李清照遂提出离婚,可是,按照当时法律,女人是不能主动提出离婚的。
即使丈夫真是有罪,在被处以刑律的同时,妻子也是要做两年牢,并获得丈夫的休书后方能离婚,但怎么说也是丑事一桩。
所以,我认为,定是这吴淑姬不满丈夫所为,提出离婚而有这牢狱之灾,这毕竟不算大事,李清照也只象征性的关了几天就放了出来,因而,这吴淑姬被王十朋灵活处理,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不管是何缘由,吴淑姬为我们留下了一首绝美好词,安徽大学教授惠淇源,在其所著之《婉约词》一书中,对这首词作了这样的注释:
“迎春小词,以景衬情,寄喻颇深。春日且至,而窗外烟雨霏霏,雪堆梅枝。不禁想到‘春从何处回’。”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
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
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福。
不如归去下帘钩。
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吴淑姬被尊为荼蘼花神,定是同她的这首《小重山》词有关,但是,历史上她并不是第一位写这荼蘼花之人,为何她会独占此花魁,原因应该只有一个,就是这首词是描写荼蘼的最佳之作,当时流传甚广,所以这花冠才戴在了她的头上。
这首词,是借阑珊的春意来伤景怀人,因为荼蘼是春季最后开的花卉,此花一开,便宣告了春天的结束,也就是说,当吴淑姬写下这首词时,属于她的春天已走到了尽头,接下来的便只是等待,任风吹雨打,零落成泥碾作尘,与土同归。
荼蘼年年开,佳人不再来,当那最后一瓣荼蘼,氤氲着淡淡的忧伤落地后,这世间是否还有人记得那曾经的花间之人,天地间,一切早已风轻云淡,那一句“难着许多愁”,与易安之“载不动许多愁”,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首词中,我最欣赏的是这个“浪”字,这“一川烟草”,配上这个浪字,顿觉活泼了许多,感觉比贺梅子还要有动感,可以说是“诗眼”,非千锤百炼不可得。
但那一句“花片子”,却又形如口语,从这既随心,又精炼的字句中能看出,吴淑姬遣词造句的功夫,实非一般人能比,她既能活用和化用前人之天籁词句,又能创作和改造为属于自己特色的语句,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黠慧”吧。
吴淑姬后来的生活状况不得而知,有人说她被一周姓之人纳为妾,取名淑姬,平安度日;也有人张冠李戴,将那山西也有一位同名姓,也唤作吴淑姬的拉来合成其事,所以,便有了她后来嫁与士人杨子治,恩爱一生,直至终老一说,乱!
岸柳依依拖金缕。是我朝来别处。
惟有多情絮。
故来衣上留人住。两眼啼红空弹与。
未见桃花又去。
一片征帆举。断肠遥指苕溪路。
吴淑姬应该是读过不少诗词,这“一片征帆举”,看着总有点周邦彦“一一风荷举”的韵味,倒不是说她抄袭,是说她化用得精妙,而且也同周遭的景致相契合。
从这首《惜分飞》中可以看出,她心绪很是沉重,柳花飞絮,多怀恋人衣袖,无奈断肠,还未见桃花灼灼,又要别去,征帆一片,铺展凄凉,伤心人儿,似杜鹃滴血,飞入苕溪深处。
此词,以柳起兴,柳之婀娜多情却易折受伤,絮花飞舞,最后却难免沟壑沾污;继而以桃花征帆,牵惹出万般神伤。
诗人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心上人即将远行,这离别之情,是诉离乡愁绪,还是劳燕分飞,倍感凄凉,只是觉得,这诗中所诉之衷情,借着柳絮和桃花,使悲情平添了几分深婉入微的感染力。
吴淑姬流传下来的文字实在是太少,尽管可以想象,她在当时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但不知道是何原因,花开有声,风过无痕,除了她被尊为荼蘼花神外,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那寥寥的几笔记载,让后人再发挥想象,也难以勾勒出她人生的精彩。
三九日霾消喜见青天》 连天霾消净, 丽日耀当空。 送来这份喜, 还谢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