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十七年孟春卯时,周宣王姬静的手掌覆在青铜耒耜上,冰凉的晨露顺着纹路渗入掌纹。这是他二十年来首次触摸籍田礼器,指尖在"王耕一坺"的铭文处微微发颤。太祝捧着灼烧过的龟甲跌跪在地,甲壳裂痕间凝结着暗红血珠——那是他方才扶犁时割破手指留下的。
"王上,'凶'字纹现于震位。"太祝的声音淹没在编钟哑涩的尾音里。本该奏响《载芟》的乐师们僵立田间,他们脚下新翻的泥土中,半截刻着卦辞的甲骨正泛着诡异青光。
虢公长父突然掀开赤色祭袍,露出腰间玉璋上犬戎图腾:"臣早言'宣王中兴'不过回光返照!当年千亩之败的冤魂,可都在这地底下看着呢!"他靴跟重重碾过甲骨,裂纹延展成蛛网模样。
宣王握紧耒柄,青铜倒刺扎进尚未愈合的伤口。他分明记得三十七年前那个春日,父王厉公的祭旗插满千亩,八百农奴被推进挖好的沟壑,他们的惨叫与《周颂》混作一团——那场失败的籍田礼,最终以三座京观收场。
子夜时分的社稷坛,大司徒举着火把照亮仓廪梁柱。本该存放祭天黍米的陶瓮里,密密麻麻的蝗虫卵泛着蓝光。"西羌黑黍。"他捻起一粒异色谷种,"只有虢国公族的商队能带进王畿。"
暗卫突然从横梁跃下,刀尖挑着半卷残破帛书:"在虢公别院发现这个。"火光映出帛书末端的血色手印,以及被涂抹的"千亩暴动幸存者"字样。大司徒瞳孔骤缩——那手印缺了无名指,与二十年前镇压暴动时砍下的俘虏断指完全吻合。
寅时三刻的乐府,盲眼乐师抚摸着哑钟内侧的铭文。当他的指甲触到"王虐无道"四字时,西南天空突然划过赤色流星。这些周厉王时期铸造的编钟,竟在暗处藏着如此悖逆之言。
"师傅,哑钟真要熔了重铸?"学徒抱着新制的陶埙问道。盲乐师没有回答,只是将编钟转向月光。钟内壁的铭文在阴影中扭曲变形,恍若当年被投入熔炉的奴隶面孔。
卯时初刻的籍田,九十九具陶俑突然齐刷刷转向日出的方向。老农尖叫着跌坐在田埂,他刚挖出的沟渠里,森森白骨缠绕着腐烂的麻绳。宣王弯腰拾起半块玉珏,上面"尸祭"二字刺痛掌心——这正是他废除旧制时下令销毁的祭器。
"王上!陶俑...陶俑在流泪!"巫祝们的惊呼声中,宣王看见自己亲手绘制的彩陶人偶,正从空洞的眼眶里渗出朱砂。这些代替活人殉葬的陶俑,此刻在朝阳下泣血如注。
辰时正刻的祭坛,宣王握紧裹着帛布的耒柄。他分明记得昨夜将新政诏令刻在竹简上,此刻简牍却布满焦痕。虢公长父的冷笑穿透晨雾:"三十年前的血浸透了这片土,王上真以为几具陶俑就能镇住怨气?"
惊雷炸响的刹那,闪电劈中祭坛中央的青铜鼎。火焰顺着浸透松脂的幔帐窜上天空,暴雨却在此刻倾盆而下。宣王在蒸腾的水雾里看见无数透明人影从陶俑中脱出,他们脖颈套着麻绳,手腕刻着"千亩役"的烙印。
"尔等...咳咳..."宣王突然咳出黑血,指尖深深抠进竹简焦痕。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见大司徒的嘶吼湮灭在雨声中,看见自己二十年前还是太子时,偷偷放走的那批人牲正跪在焦土上微笑。
后记:周宣王在昏迷三日后醒来,千亩籍田已化作焦土。次年秋,犬戎攻破镐京西郊,虢公长父被乱箭射杀于社稷坛前。那些泣血陶俑的残片,直到平王东迁时仍被农人供奉在田间,相传抚摸陶片可避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