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上的冰花在路灯下泛着幽蓝的光，周伟跺了跺沾满雪水的胶鞋，在住院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ICU的电子钟显示23:47，消毒水的气味里混进一丝硫磺的焦香。

他解开棉袄内袋的暗扣，三沓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还带着体温。工地拖欠的工资今天终于结清，包工头老张递钱时嘟囔"大年三十还催命"，周伟只是沉默着数了三次，九千六百块，刚够交拖欠的住院费。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从3号病房溢出，唐娟侧卧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上洇成淡灰的轮廓。周伟把冻僵的手贴在玻璃上，十年前纺织厂女工更衣室的门镜也是这样雾蒙蒙的，那时唐娟总爱把红头绳叼在嘴里，双手翻飞着盘出发髻，发梢扫过门框时会落下细碎的棉絮。

"周师傅？"护士小刘抱着病历夹路过，"唐姐下午咳血了，主任说必须用进口药。"

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又塞回去："多少钱？"

"一支八百，先开三天的量。"护士的橡胶鞋底在地砖上吱呀作响，"对了，食堂送饺子上来了，芹菜馅的。"

周伟望着走廊尽头熄灭的应急灯，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纺织厂倒闭的红头文件贴在生锈的铁门上，唐娟把劳模奖章塞进装毛线的铁盒，转身扎进雨幕。后来她在私人作坊给人缝羽绒服，鼻尖永远沾着鸭绒，直到某天咳出的血丝把白色绒毛染成粉红。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

周伟撞开病房门时，唐娟正蜷成虾米剧烈抽搐，血沫顺着氧气面罩边缘涌出。他扯掉手套握住她青紫的手，那些曾经能同时操作八台纺纱机的灵巧手指，此刻像枯枝般戳着他的掌心。

"娟子，咱有钱了。"周伟用牙咬开橡皮筋，钞票雪花般落在惨白的被单上，"你看，九千六，等开春我就去码头扛货......"

唐娟的瞳孔在听到"码头"时骤然收缩，她想起上周偷看到的CT报告，尘肺三期四个字像钢钉扎进视网膜。氧气面罩蒙着雾气，她努力翕动嘴唇："回...家..."

窗外的爆竹声忽然炸响，1998年的最后一分钟，周伟把额头贴在她冰凉的掌心。十年前联欢会的彩带还缠在车间横梁上，唐娟穿着洗白的工装裤跳格子，马尾辫上的红头绳像团跳动的火苗。那时她笑着说："周伟，等咱攒够钱就去南方看真木棉。"

心电监护的波纹渐渐平缓，周伟摸出贴身藏着的红头绳，褪色的流苏拂过妻子凹陷的脸颊。晨光刺破雪幕时，他感觉怀里的身体动了动，唐娟用最后力气把发绳缠上他开裂的手指，如同十年前教他打双环结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