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业后来想起来，自己和方华从头一次见面开始，方华的母亲好像就无孔不入地插在中间。

两个人是通过传统的相亲方式认识的。于建业单位一个老大姐是方华她家以前的老邻居。两个人认识的时候，于建业已经32岁，方华比他小两岁，刚满30。

于建业是典型的凤凰男，来自江西一个小县城下面的农村。多年前披荆斩棘考到京城，毕业后顺利就业留在北京。寒门子弟，刚上班那几年要什么没什么，哪敢往这方面想，一门心思拼命上进。等到现在，虽然仍然买不起北京的房子，但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积累和基础，人也已经过了30。

介绍人介绍方华是单亲家庭，父母早年离婚，母亲挺有经济头脑，一边上班一边炒股，趁着牛市赚了一把，买了一套大三居的房子自住，把以前的小房子出租，给母女俩挣了一份可以高枕无忧的家业。

介绍人说方华非常孝顺，对母亲几乎百依百顺，这一点让于建业很是心动，他一向觉得对父母好的人，人品无论如何也糟糕不到哪里去。

但他没有想到，正是这一点，导致了后来两人的分道扬镳。

初次见面时，介绍人老大姐把于建业带进约见的餐厅，令于建业吃惊的是，母女俩都等在那里。

方华一看就是文静单纯的女孩，于建业对她第一印象很好，方华对他的印象应该也不错。对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一见钟情或许有些肉麻，总之两人一看就彼此看对眼了。

介绍人大概看他们彼此印象不错，略坐了坐就借口有事起身告辞。她的本意是拉方华的妈妈一块走，让两个年轻人无拘无束好好沟通一下，可是方华的妈妈却说，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我再坐坐。

方华妈妈五十多岁，气质温婉，显得很有修养的样子，她坐在那里微笑打量着于建业，是一种很深入的观察和研判，不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直到见面四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方华妈妈这才起身离去。因为于建业对方华感觉很好，所以吃过饭以后又邀她到附近走走，方华也没有拒绝，两人在温暖的秋夜里边走边聊，彼此都有一种好像很熟悉亲和的感觉，完全没有陌生人刚刚认识的拘谨戒备。

第二天介绍人回话说方华同意和你交往。

两人见了两三次面就算正式确定了关系。有一点让于建业比较奇怪的是，如果在外面逗留的时间长一些，方华就说该回家了，妈妈一个人在家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秋，方华就说我妈说一天比一天凉，让咱们如果没什么事就在家里呆着吧。

方华的家里收拾得非常干净舒适，两个人也都是比较宅的性格，回家在方华的房间里一块儿看看电影，聊聊天，也蛮惬意的，而且方华的妈妈也很识趣，并不随便进门打扰他们。

唯一令于建业感到有些不便的是，只要出门不管是吃饭看电影还是看展览什么的，方华都一定要带上她妈妈，成了固定的三人行。

甚至关系更亲密之后两人出去旅游了几次，每次都有方华的妈妈随行。住酒店开两个房间，于建业一个人住，方华和她妈妈住一间。

后来于建业越来越感到自己好像成了“局外人”，三个人外出，母女俩像姐妹一样并肩而行有说有笑，长此以往，于建业难免感到受了冷落，他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仿佛自己和方华妈妈的角色发生了置换，实际上是方华跟她的妈妈在“谈恋爱”，而自己倒像一个不放心的老母亲一样跟在一对年轻人的身后当电灯泡。

方华很善解人意，有时她也会觉察到什么，会悄悄拉拉于建业的手，歉意地笑着说对不起啊，把你冷落了。

有一次方华还专门跟他解释，说她父亲当年是出轨被母亲发现，然后就狠心绝情抛妻弃女和那个第三者远走他乡，她觉得妈妈带着自己很辛苦很不容易，所以不忍心把她一个人撂在家里。

于是于建业又有些自责起来，觉得自己不该跟一对多年相依为命的母女“吃醋”。

但是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这个矛盾仍然无可遮掩地凸显出来，再也无法漠视。

虽然略感不适，但于建业性格比较平和，而且两个人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发生过比较亲密的接触。他对这方面也不像同龄男青年有了女朋友就那么迫切有一些“亲密接触”，所以还可以忍受。

但有一次于建业带方华到自己的租住房，那天大概聊得比较尽兴，方华难得一次没有急着回家，到了将近晚间十点时突然下起了雨，于建业那天确实很想让方华留下的，但她最后还是冒雨打车回家，她说遇到下雨的夜晚，妈妈都会心神不定，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更重要的是，方华说，妈妈说了，只有登记后才能住在一起。

于建业就趁这个机会说，那咱们就登记吧。

于是，登记结婚就正式提上了日程。

“登记”这件事，无论是方华和她妈妈都没有任何意见，接下来的分歧是结婚后两个人住在哪里的问题。

方华的意思是婚后住在她家，她的理由是母亲孤独一生，不能让她晚年无靠。等以后她岁数大了，晚上一个人在家心脏病犯了都没个人叫急救车怎么行？

方华妈妈也正式跟于建业谈了一次话，她说北京的房子那么贵-，你们目前也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又何苦那么辛苦背着房贷，在家住就不一样了，你们下班回来我已经把饭做好了，等将来有了孩子我还可以帮你们带，为什么非要搬出去住呢？

但是于建业还是不愿意妥协，他跟方华说，现在我们买不起大房子就先买个小房子，而且我们可以买在你家附近，每天下班都回来吃晚饭，太累了也可以住下不走，但必须要有自己的家！

说实话，于建业之所以坚持不愿搬进方华家，原因并不是传统的不想做“倒插门女婿”那么简单，于建业是全家倾注全部资源培养出来的唯一有出息的人。他不想让父母觉得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儿子那么多年，眼看着儿子已经在北京成家立业落户，偶尔来一趟北京看看，还必须要住外面的酒店。

这一点他当然不好意思太直白地说出来，就说自己的弟弟当前正在准备考北京一所高校的研究生，将来要是考上了到北京上学，他还想时不时接弟弟过来改善一下伙食，到时候总是这样难免不方便。

其实这倒也是实情，于建业的弟弟的确一门心思想考到北京，将来兄弟俩也好有个照应。

方华和她妈妈当然都忙不迭表示，如果弟弟将来能考到北京是好事啊，可以每个周末都过来改善伙食，当然住下也是可以的，在小书房搭个小床就解决了，和在你们自己的小家完全是一样的。

但于建业心里清楚，话是这样说，但是如果将来弟弟每一个星期都过来，到时恐怕就不一样了。到那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有疙瘩，倒不如从一开始就防患于未然。

两个人一直没有办法就这个问题达成共识，后来方华妈妈表态说，她不反对小两口有自己的小家，也不要求必须跟她一起住，知道女儿那么孝顺她已经很知足，到底怎么办让他们自己决定。

话说得听起来很开通，但于建业觉得这分明就是一种不合作态度，否则完全可以直接发话让女儿去跟着于建业看房买房去了，而不会是“你们自己看着办”这样明面放行暗里施压的做法。因为她心里有底，知道女儿肯定会是和自己站在一起。

所以终于有一天，方华跟于建业说，反正我家情况你也清楚，我是不放心也不忍心把我妈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家里的，要么就是结婚住到家里，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就分手吧。

她的意思很清楚，要想娶我就要连我妈妈一块儿“娶”，否则没有商量余地。

分手的过程对两个人都很痛苦和艰难，但最终还是方华留在她妈妈身边，于建业选择离开。尽管很痛苦，但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他只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哪怕是蜗居，也不愿意总是寄人篱下。

而且，更重要的是，所谓的“孝顺”和拥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婚姻与生活，他觉得不应该是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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