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连元:从艺七十载,笑谈“说书人的天命”

北京日报客户端 2025-03-04 09:36:27

本报记者 王润

对于上世纪80年代成长起来的人来说,守在电视前等候田连元说的《杨家将》,是难忘的集体记忆。这位穿着中山装或西装亮相的现代说书人,让古典名著中的一个个经典人物栩栩如生,一个个传奇故事历久弥新。而田连元本人的艺术人生也正如一部精彩传奇,起伏跌宕,韵味悠长。

从小学都没毕业的辍学少年,到电视评书宗师、第一个站在加拿大、俄罗斯等国外大学讲台上传授中国评书艺术的曲艺大家……今年迎来从艺70载的田老,曾用几个称号概括自己不同的人生阶段:“一个是长春赤子,我生在长春;二个是津沽少年,我在天津那边学艺,从8岁待到了20岁;第三个是辽东山人,因为工作在辽宁本溪;最后一个是京师闲客,现在闲住在北京。”

初春的暖阳中,走进好久不见的田老家中,听他一杯清茶,细说七十载艺海沉浮,讲述“说书人的天命”。

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田连元。本报记者刘英文摄

“脑梗没影响我的语言和思维”

出现在记者面前的田连元,穿着满身福字的红色背心,满脸笑容,精神矍铄。85岁高龄的他,脑梗四年,走路有些不便,但思维清晰,表达流畅,语言幽默,目光有神。他笑称:“老天爷算是照顾我,脑梗没影响我的语言和思维,大概看我是说书的,给我留着个饭碗。”

脑梗没有影响田连元的思维和表达,每日仍读书写作。本报记者崔家宁摄

虽然如今不太方便外出,但总有亲朋好友上门探望。“昨天家里来了一帮我当年在杨柳青练武的师兄弟。”田连元兴致勃勃道,“杨柳青是我当年习武的地方,我们这达摩派的弹腿功夫,门户传承两千多年了,霍元甲也是我们门派的。”除了习武练功,田连元当年还跟着戏曲演员进行形体训练,从小就练下叉、踢腿。这些功夫不仅强身健体,也为他的说书表演增添了丰富的肢体语言,令其在刻画人物和描述故事时更加惟妙惟肖。

正是因其独特的成长经历和思维意识,使他能以现代观念重构传统文本,将戏曲身段、武术功底与文史考据熔于一炉,提出“立体评书”理念;同时还能突破传统评书“半身艺术”的桎梏,从江湖书场到荧屏革新,成为中国“电视评书第一人”,对此他笑道:“我是头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杂货铺式”的日积月累

田连元1941年出生于长春一个曲艺世家,说书是他家传承三辈的技艺,祖父说沧州木板,父亲说西河大鼓,田连元从小受家庭熏陶,五六岁就学过小段。真正走上说书道路,是在他天津辍学之后。“因父亲有病,我小学只上了五年,就辍学就业,说书是我唯一能选择的职业,想不说都不行。”回首往事,田连元感慨万千。

田连元青年时代照片(资料照片)

虽然过早告别校园生活,成为田连元终生遗憾,但他从未放弃学习,反而通过广览博读,大量摄取知识。他向同学借课本自学,还经常去书摊租书看,在“旧书摊学院”啃完《三国》《水浒》《白话聊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中外名著,他还自学初中至大学文史哲课程。这种“杂货铺式”的日积月累,成为其“评古论今”说书的根基。

田连元一生酷爱阅读,博览群书。本报记者刘英文摄

田连元的说书生涯并非一帆风顺,17岁第一次登台,台下观众纷纷离场,令他萌生退意。但生活所迫和父亲鼓励,又将他推回书场。在辗转天津杨柳青、山东济南等各地演出的过程中,他苦练技艺,逐渐崭露头角。说书老艺人“将来能成角”的肯定,更是给了他极大鼓舞。

后来,他被辽宁本溪曲艺团选中,但并没有安排他说书,而是弹三弦伴奏,直到毛遂自荐,才凭借“大隋唐”赢得了说书的机会。1965年,他创作的短篇新评书《追车回电》成为辽宁省曲艺汇演优秀节目,并且引起了辽宁电视台的注意,为其录制了田连元第一篇长篇评书《欧阳海之歌》。好不容易要火了,他又遭遇了上山下乡、嗓子失声等种种坎坷经历,在穷困潦倒的务农生活中,差点铁了心就当一个农民。各种机缘,各种反复,最终他得以重返舞台,也迎来了人生新的转折点。

电视评书,开创先河

上世纪80年代,电视尚属稀缺媒介,辽宁电视台台长突发奇想,要将评书搬上电视荧屏。田连元被选中,成为“电视评书”的第一人。“电视台最初计划一天只给5分钟时间,我觉得这样故事根本无法展开,就和导演商量,最少也得20分钟,才能有完整的故事结构。”最终,电视台采纳了田连元的建议。

田连元首登荧屏说《杨家将》,成为“电视评书第一人”

在选择书目时,田连元首先挑中了深受听众喜爱的《杨家将》。在演出服装上,他大胆创新,摒弃了传统评书人穿大褂的形象,成为首个以中山装、西装亮相的说书人。“我觉得说书不一定非得穿大褂,评书活在当下,服装也该活在当下,应该根据内容来选择服装。”这种革新曾引发曲艺界前辈的质疑,因此田连元在说《施公案》时穿上了大褂。但在说《水浒传》时,他又换回了短打装扮配合动作戏,生龙活虎演绎武松打虎,赢得了“评书动作戏第一人”的称号。

田连元穿西装说评书《水浒传》

古老传统艺术与现代传播媒体创新结合的“电视评书”,一经播出便引发轰动。从辽宁到东北三省,再到北京电视台,《杨家将》火遍大江南北,成就了万人空巷的盛况。某日评书节目因足球转播而停更,电视台电话竟然被观众“打爆”。

“评书的灵魂在评”

“评书评书,要有评有书。”田连元提出“评书的灵魂在评”,而他的评书能够给人留下难忘印象,一方面在于说得精彩生动,另一方面正在于评得深刻有趣。

在说《水浒》时,他说:“有人认为潘金莲是淫妇,也有人认为她是反封建的急先锋,我觉得潘金莲是封建社会制度下的牺牲品,她的死是对封建社会的一种控诉;如果她不是底层社会的貌美女人,命运可能不会这样。”对于林冲这个人物,他也觉得原著中的结局不太合理。“林冲逼上梁山后,宋江招安时他又跟着下山征战,这不符合他的人物性格。我认为林冲在知道宋江招安成为现实后,应该整天酗酒,最后醉死在晁盖的坟前。”他的这些独特见解,既有深度内涵又有现代意识,让人物更加立体丰满,也使评书升华。

田连元晚年致力于研究中国评书表演理论,他考证出明代说书家柳敬亭之师莫后光提出的“表演三境论”,又研究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验派”与布莱希特“间离法”等西方表演艺术理论,认为中国早于西方三百年就已有表演理论雏形,但需要有人深度挖掘。“我认为曲艺不同于斯坦尼,不同于布莱希特,也不同于中国戏曲,曲艺有自己的独特表演理论。”

如今,年过八旬的他仍笔耕不辍,书桌上一摞厚厚的手稿,封面写着“营造想象的表演艺术体系是曲艺的表演理论”。他说:“曲艺是营造想象的表演艺术。像评书演员,一人一扇一醒木,千军万马心中生,在有限时空之内创造出无限的故事,这就是营造想象的创造结果。”

田连元年过八旬仍笔耕不辍,研究评书表演理论。本报记者崔家宁摄

面对时代变化和其他娱乐形式冲击,田连元以开放姿态拥抱变革,支持动漫评书、手机听书,但在收徒上却有严格标准,他有十来个徒弟,“只有对评书艺术有感悟、有体会、有升华,才能对这门艺术有新的发现和体验。”

伉俪情深 参悟生死

2014年的沈阳街头,一场因他人酒醉驾车而导致的惨烈车祸意外,让田连元经历了生死劫难,坐在副驾的他因颈椎爆裂性骨折昏迷,而驾驶座上的小儿子田昱则失去了生命。痛失爱子的巨大痛苦,曾让田连元万念俱灰,但在家人的精心照料和爱妻的陪伴下,他重燃对生活的热爱。

采访田连元的过程中,他的老伴儿刘彩琴一直默默陪伴,家中各处都摆放着两人的温馨合影。当年在本溪曲艺团初遇时,刘彩琴已是西河大鼓名角、团里的台柱子;比她小五岁的田连元则被安排为她弹弦伴奏。年龄和地位的差异,外界和家庭的反对,没能阻挡两个因艺术结缘的年轻人心中的爱意,他们在订婚照上写下“患难与共”,一起携手度过人生的风风雨雨。

田连元和爱妻刘彩琴钻石婚合影

如今,90岁高龄的刘彩琴,仍每日照料田连元起居;而田连元每年必为妻子精心准备生日礼物。走过了金婚,也走过了钻石婚,二老每天仍有说不完的话,常常一聊就聊到半夜。他们的谈话内容大多是讨论艺术,共同践行"活到老学到老"的理念,保持着对时代的敏锐感知,也让后辈从他们身上不断获得生命和艺术的能量。

特别鸣谢:中国曲艺家协会

来源:长安街知事微信公众号

记者: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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