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元春省亲的表现非常奇怪。
省亲本来是皇帝和太上皇的“加恩”,按照常理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但是整个省亲的过程中,透露着一种凄凉乃至悲壮的情绪,整个过程当中,像“叹息”、“呜咽”、“哭泣”这样的词屡屡不绝。
这是非常不合乎情理的,于情不合,于理不合。
纵然是多年未见,思念自己的家人,见面之后会有些伤感,但至少也应该是悲喜各半吧,可贾元春根本看不到一丁点高兴的模样。
在见到贾宝玉之后,她将宝玉揽在怀里,一面抚摸着他的脖子,一面笑着说话,可刚说到:“比先竟长了好些……”,一句话尚没有说完,竟然“泪如雨下”。
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不仅如此,贾母和王夫人都在伤心的时候,她竟然不顾及两位长辈的脸面,不顾及说的话是不是是有分寸,当着众多女官的面说:“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种种迹象表明,这次省亲极不寻常,贾元春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在宫里受了非常多的委屈,或者说面临着非常大的压力。
01首先,我们要先来看看省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者说这个事情是怎么来的。
第十六回,交代了省亲这件事情的背景。
贾琏说道:
“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以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儿女,竟不能一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
“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
这段话很长,大家可以不用详细的去看,简单概括一下是这样的:
当今皇帝孝顺,“奏请”太上皇,允许嫔妃、才人家属进宫探视。太上皇、皇太后照准,而且额外加恩,允许后宫嫔妃、才人回家省亲。
我之所以将这么一大段文字全文引用,是想让大家感受一下,作者是有多么重视省亲的背景问题。
这一大段文字,作者弯弯绕绕,摆了很多迷魂阵,但实际上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
省亲是太上皇的旨意。
另一个需要我们注意的问题,是这道旨意的时间节点问题,第十六回,开始讲的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紧接着元春晋封以后,就突然有了省亲这道旨意,中间没有任何过渡。
注意,旨意上说的是,允许嫔妃、才人回家省亲,而不是允许嫔妃或贵妃回家省亲。
这也就是说,后宫才人以上都可以参加省亲。
02第四回,薛蟠进京时写道:
“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
由此可知,才人、参赞是进宫选秀的起点,那么贾元春原来作为女史,地位应该在才人、参赞之上。
也就是说,如果省亲的旨意是在以前下的,那么贾元春之前就有省亲的权利。
但是,贾元春自从入宫以来,从来也没有回家省亲过,这就说明省亲的旨意是在元妃晋封以后才下的。
而且,这两件事情是一前一后,极有可能存在因果关系。
也就是说,因为贾元春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所以,太上皇下旨后宫嫔妃可以省亲。
这个推论是有证据的。
第十六回,省亲的旨意下达以后,贾琏说道:
“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依贾琏所说,和元妃一同省亲的,还有一位周贵人和吴贵妃。
周贵人,谐音是诌贵人,意思是胡诌出来的贵人;
吴贵妃,谐音是吴贵妃,意思是根本就没有贵妃。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对这两个谐音表示疑惑,实际上,这就是作者在告诉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贵人、贵妃。
元妃省亲,实际上就是太上皇专门给贾元春的特旨。
贾元春加封贤德妃以后,贾政等人先是“进朝谢恩”,接着又“往东宫去”。刘心武根据这个推断,东宫指的是康熙朝太子胤礽。
但实际上,东宫首先是住的地方,其次才代指太子。
03而这个时候,“今上”虽然已经即位,但是上面还有个太上皇,以孝治国的皇帝不可能让老皇帝迁居。
所以,东宫指的应该是当今皇帝,而贾政等人最先是向太上皇谢恩。
前面的文章我们分析过,《红楼梦》的背后,隐藏着一条皇权斗争的暗线,以义忠亲王、北静郡王等人为首的一派是太上皇的支持者,而贾家就属于这一派中的一员。
另一方面,新皇帝在打压老皇帝势力的同时,也在扶持自己的力量,代表人物就是忠顺亲王,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贯穿整部小说。
据冷子兴的介绍,贾元春比贾宝玉大两岁,而贾元春省亲的时候,宝玉只有十一、二岁,那么此时的贾元春也就只有十三、四岁,这是不符合选秀的年龄的。
作者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很有可能就是在告诉我们,贾元春并不是通过选秀入宫的。
换句话说,贾元春进宫的促成者可能是贾代善,而最终的决策者可能是前一任皇帝——即当今的太上皇。
也就是说,贾元春虽然是当今皇帝的妃子,但他实际上属于太上皇的心腹。
那么,贾元春入宫就是有特殊目的的,至少在老皇帝退位以后,她肩负着特殊的任务。
她的任务,可能是充当太上皇和贾府的联络人。
而皇帝在打压义忠亲王一派的时候,选择对贾家进行拉拢,所以才晋封贾元春为贤德妃,并且“奏请”太上皇允许家属进宫探视。
然而,太上皇看穿了皇帝的意图,所以,不但准了皇帝的“奏请”,而且额外施恩,直接允许贾元春回家省亲,这是对贾府的反拉拢。
贾元春在皇宫当中,实际上是深陷于皇权争夺的漩涡当中,所以她才要“二十年来辨是非”,所以她才说皇宫是“不得见人的去处”,因为她的特殊任务是“不得见人”的。
正因为她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所以整个省亲过程中充满悲戚,而且她不止一次的劝娘家要低调,也是因为她知道这其中的内情。
后来,太上皇失势,说好的每年省亲就再也没有了。
小结贾元春的悲剧命运,在当今皇帝谋划“篡位”的时候就注定了,贾府作为老皇帝的拥趸者,在老皇帝失势以后自然要遭到新皇帝的清算,贾元春自然也就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正如冷子兴所说,贾家的男人们不争气,女人们却个个巾帼不让须眉。
吴贵妃的父亲名叫吴天佑,谐音就是“无天佑”,天向来都是现任皇帝的代名词,贾元春作为太上皇的心腹,自然得不到现任皇帝的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