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捡到一对双生虺龙。
姐姐收养的那只体贴多情,我收养的那只像块寒冰。
我用心头血喂了虺龙十年,他仍不肯让我触碰。
在我快要放弃时他却突然转性说愿意与我结契,
我欣喜若狂。
结契前夕,听到他对我的姐姐说:
「阿禾你知道的,我为了留在你身边才答应与姬心月结灵契。」
「她寡淡无趣,又没什么天资,怎么比得上你。」
「等我化龙,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废掉与她的灵契,然后让你做龙主夫人。」
那时我才明白,我从来不是他的救赎。
荒原上生死线徘徊的双生虺龙,第一眼爱上的都是我的姐姐。
世间最后一只龙在千年前陨落。
作为驭灵师姬家这一代的传人,我和姐姐受命去荒原寻找龙的踪迹。
白於和白梧就是我和姐姐在荒原上捡到的一对双生虺龙。
虺龙其实是虺,最接近化形为龙的兽人。
他们当时奄奄一息近乎死绝,我和姐姐便决定一人照顾一只。
姐姐先挑走了白梧,我收养了白於。
一转眼养了白於十年。
我以为白於是念着我的好的,
虽然他性子淡了些,待我也不如白梧待姐姐那般体贴。
直到有一日,我听见他与旁人的对话。
有兽人问他:「你为何迟迟不与姬心月结契?世上没有几个人会用自己的血助兽人修炼,对你这么好打着灯笼都难找!」
白於冷冷道:「又不是我求着她对我好。」
「白於,人家好歹是姬家人,你可不要不惜福。」
白於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若不是她,现在和沐禾在一处的就是我。」
有人附和:「说的对!青龙龙主千年前陨落,白於是最有希望飞升成新龙主的,姬心月那个相貌平平的废柴,怎么配得上白於?」
白於并没有反对那人的话。
我突然记起,十年前在荒原初见时,
我与姐姐站在一处,白於望过来时眼里的光骤然亮起,
像碾碎了漫天星辰。
就是那一眼,才让我选择了他。
原来,从开始就错了。
心里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绵密痛意。
多年来积攒的情绪在这个瞬间决堤,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在河边一个人枯坐。
看着河面上倒影的脸,圆圆钝钝,五官寡淡,越看越觉得难看。
我气恼地抬手搅动河水,打碎了如镜的河面。
等河面平复下来,又映出了我这张平平无奇的脸。
与我不同,我同父同母的姐姐姬沐禾容颜绮丽,所见之人无不为她倾倒。
而驭灵师的天赋与容貌一脉相承,
容颜越盛,天赋越高。
像我这样寡淡的长相,生来便注定要成为姐姐的附庸。
我阖上眼,被熟悉的自卑的感觉裹挟。
不知道是怎么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住处的。
和晚归的白於撞在一起。
白於下意识地后退,眸色冷然:「别碰我。」
和我第一次想摸他的尾巴时的反应一样。
本以为是兽人生性淡漠,却原来他的疏离都是因为厌恶。
即使为了温养他的身子,我用心头血喂了他十年。
我不由苦笑出声。
原来不被在意的人,真心贱如纸。
眼眶一阵酸涩,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
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白於烦躁地转身离开。
也只有在我喂他喝了的灵血的时候,似乎才有一时半刻的温柔。
恍惚间想到了每年举办的游猎。
每一次我都会带上双份的补给,满心期待地捧到白於面前:「白於,这次游猎陪我一起去好吗?」
白於的视线未动:「不去。」
「可每个人都带了家里的兽人,你不去她们会笑话我,况且我也很怕那些异兽......」
「不去。你如果不想被笑话,就去收一个新的兽人,我无所谓。」
所以十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去的游猎。
异兽极其聪明,会攻击落单的人,我每次被异兽弄得满身伤痕。
拖着受伤的身子,遇见姐姐和白梧。
看着白梧和白於一样的脸上笑意温润。
白梧心疼地捧着姐姐的手:「阿禾的掌心都磨破了,以后握剑拉弓的事都交给我来做。」
姐姐满眼笑意地点头。
她抬手想摸摸白梧的尾巴,白梧便扬起将尾巴圈着她的腰身,让她一次摸个够。
真好啊,姐姐和她的兽人是我羡慕的样子。
我为自己阴暗的窥探欲而羞愧。
可又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窥探,我羡慕姐姐,羡慕她可以拥有白梧这样的真心。
第2章
连着三日我不饮不食坐在屋中。
只有缩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才能有一丝丝的安全和妥帖。
我看着窗外昼夜变换,肚内空空却丝毫没有饿感。
父亲母亲眼里只有争气的姐姐,
谁也没发现我三日都未曾出现。
就连与我住在一处的白於,也未曾发现。
或者说,他丝毫不在意罢了。
第三日一早,白於便出了门。
我在屋中各处游走,每一处都是我们二人一同生活过的气息。
整整十年,他就像我生命里的意外。
以为是可以融化的寒冰,却没想到是死结。
腹中传来一股绞痛,我按了按肚子,将屋内我的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该走了。
前十年我活着的目标就是养好白於,与他结契共同修炼。
可是如今这个目标大概完不成了。
白於那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提到我时嘴上的三分厌恶,恐怕心里已经有了十分。
仔细想想他其实表现得明显,比如拒绝我的触碰,我的亲近。
我刚把白於带回姬家时,他孱弱得像随时会死去。
而虺龙的特殊血统,普通的草药灵石都对他无效。
我在姬家不受重视,手里也没有钱物,便想到了用自己的血养他。
有什么能比姬家后人的心头血疗愈作用更强呢?
剜心放血还挺痛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大抵是他饮完血后恢复红润的脸色,给了我无限的勇气吧。
我想着从此以后,我与白於会相依为命。
即使他性子冷了点,但终究是我捡回来的小龙。
我做了许多为他好的事,甚至自作多情地没有将心头血的事告诉他。
怕他会有压力。
哪怕这样小心,还是让他厌恶了这些好。
我决定放手。
放过他,也放过我自己。
我带着行囊离开了家。
不知道要去哪里。
也许就算我自此在世上消失,也没有人会在意的吧。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知不觉走到我们一起赏过月的山谷。
我喜欢看月亮,白於也喜欢。
但他从不愿与我一起赏月。
只有白梧与姐姐也同行,白於才会答应与我一起。
也只有见到姐姐时,白於冷情的脸才会鲜活起来。
甚至压抑不住自己的真身化形。
掩在衣袍下的尾巴激动得颤抖。
我以为那是因为他们双生虺龙感应所致。
多赤裸的明示,可惜我那时不懂。
抬头看着天上成百上千年不变的月轮,忽然觉得我与白於的十年很可笑。
他予我的温情,大概还比不上这寒夜的温度。
我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逼回淌到眼睫上的泪水。
转身要离开时,直直撞进了一个胸膛。
是熟悉的白於的气息。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於的声音竟然意外的不冷。
我想起那夜撞到他怀里时他的抗拒,慌忙退了一大步:「没什么,随便走走。」
白於的目光在我的行囊上打转,勾起一个温润的笑容:「我有事要与你商量。」
我迷茫地望向他。
十年来,他还从未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的心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轻声问道:「什么事?」
白於抬手帮我将额间的碎发拢在耳后,动作轻柔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我们结契吧。」他浅笑着说。
第3章
白於要与我结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句话我等了十年。
原以为自己已经对白於失望透顶了,
没想到听到这话时心里还是会下意识地欣喜。
对着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忘记将自己锁在屋中痛彻心扉的那几天。
也许是为了十年的执念。
我劝自己,也许白於是可以暖化的。
他牵起我的手一路往回走。
这是十年以来我们第一次亲密接触。
我回握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扣紧。
他松松垮垮地牵着我,似乎只要我一松手他的手便会滑落出去。
回到姬家众人面前,白於温柔地笑着,眼睛里像碾碎了漫天星辰,一如我们初见之时。
我的心情从谷底一下飞到天际,心里像涨满了泡发的面团鼓鼓囊囊的。
刚和父亲母亲说完要与白於结契,外面的烟花瞬间炸响。
我以为是白於用心准备的惊喜。
我兴奋地跑到门外,烟花之下站着姐姐和白梧。
原来,不是白於为我准备的啊。
我又自作多情了。
我有些失望侧头看向身旁的白於,他仍旧笑着,但眼里的沉郁之色怎么也掩藏不住。
朝夕相对十年,我怎么会看不懂他的情绪。
他还是在意姐姐的。
方才欢喜的心沉下去了几分。
白於握紧了我的手,力度大得逼出了我的眼泪。
明明今天该高兴的,为什么还是止不住眼眶的酸涩?
感觉遇见白於后,我就像是得了风湿病,随时随地阴湿入骨,疼的钻心。
姬家两个女儿要与虺龙结契的消息传的很快。
大家都感叹姬家的好运气。
毕竟自从千年前青龙龙主陨落,世上再无真龙。
虺龙白於和白梧就是最有可能化龙的存在。
姬家有虺龙,而且是两只,让其他驭灵师都看红了眼。
有了天生龙脉再加以姬家女儿天生炉鼎的疗愈能力,前途不可限量。
当然他们主要夸的是姬家的大女儿姬沐禾。
至于我不过草草带过,只是说话的添头。
有人说:「白梧有了姬家这一代最强传承的契主,一定会飞升化龙。」
有人说:「可惜白於,和自己的孪生兄弟同脉不同命,竟然摊上姬家二女儿这个废柴。」
还有人说:「等白梧成为龙主,姬沐禾便是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到时可以从指缝里给自己的废柴妹妹漏些福荫。」
这些话我从小到大已经听过了无数遍。
姐姐是天上月,我是脚下泥。
就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能一碗水端平,又怎么能要求别人一视同仁。
所以我不在意这些。
我唯独在意的,是白於的看法。
他是否也觉得与我结契埋没了他的血脉?
结契前夕我问是否会后悔。
他说不悔。
结契前夜,按礼说我与白於是不能见面的,要各自在灵泉中洗身。
但想到这个月的心头血还未给白於。
我寻无人处取了血,小心翼翼地放在钵子里护在怀中。
一路循着他的气息找到了他。
刚要开口喊他,却听到他的嗤笑声:
「阿禾你知道的,我为了留在你身边才答应与姬心月结灵契。」
「她寡淡无趣,又没什么天资,怎么比得上你。」
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看白於的样子并未饮酒,说话时很清醒。
他正拉着姐姐的手诉说。
眼神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热切。
刺人的话接着从他嘴里吐出:「等我化龙,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废掉与她的灵契,然后让你做龙主夫人。」
我看着姐姐没有回应心中稍稍安慰,至少姐姐没有背弃我。
从小到大被人骂丑被人骂废柴时都是姐姐替我说话。
父亲母亲便疼姐姐可我从来没嫉妒过她。
姐姐是家里唯一一个不嫌弃我的人。
姐姐蹙了蹙眉,就在我以为她要呵斥白於时她却说:
「我真不舍得阿於待在姬心月那个废柴身边,她那点灵气怎么能助你修炼呢?」
我后退一步。
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姐姐嘴里说出来的。
她说着还拉住白於的尾巴放在手中把玩。
白於的尾巴我不小心碰一下都会被他说恶心,他却让姐姐随意抚弄。
白於淡淡道:「我有姬心月的心头血,等和她结契之后裨益更大。」
姐姐笑得娇媚:「一点心头血能赶得上我天生炉鼎?」
白於眼中闪过我没见过的残忍:「不够就再取,反正她爱我入骨,一身血肉又算什么。」
原来白於一直都知道我在用心头血养他。
我以为他会怪我不爱惜身子。
他会将我拥进怀里心疼地让我不要再剜心取血。
是我把他想得太好了……
我从他的眼睛里没有看出半分的怜惜和爱意。
只有深深的嫌恶。
只有无尽的怨气。
我觉得心脏像被人攥在手中,一点一点榨干了血,又丢在地上踩了几脚。
以为有了白於以后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以为他突然要结契是因为不想我离开。
没想到,这些不过是他想留在姐姐身边的手段。
直到此时我才愿意承认,白於是真的不在意我。
原来,气息微弱地落在荒原上的双生虺龙,第一眼爱上的都是我的姐姐。
眼底的潮气像是下了一场雨。
倒灌回心里又掀起了一场洪水,将心冲刷得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