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西峰
我老家冀中平原东部大多是盐碱地,没有人工灌溉的条件。过去人们靠天吃饭,多种植产量高又“经吃”的高粱、棒子 等“粗粮”,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来客了,才会用小麦黍子等“细粮”去烙大饼、包饺子、蒸馒头。孩子们之所以盼过年,可以敞开了吃几顿白面也是原因之一,平时几乎天天吃饼子、窝头、黏粥、尜尜汤。因此将粗粮细做,让家人们爱吃,就成了老百姓的一个“天才”创造。母亲打烀饼,就是其中一个范例。
母亲打的烀饼,不是山东的那种在炖鱼的锅帮上烀饼子,也不是老北京那样将菜摊在饼子上,更不是东北那类在炖菜锅里放饼子。她把刚从地里采来的野菜剁碎,拌上棒子面,放入少许盐,再加上点小葱碎末,搅成一盆菜糊,然后抱来了柴火烧锅。
平常母亲把柴火点着,堆在灶膛里,火要烧出来的时候,母亲占着手忙不过来便用脚将柴火向灶火膛子一踢,然后再接着忙活。打烀饼时却不是这样,母亲蹲下来,把灶膛里的柴灰先掏出来,再把柴禾点着,攥着柴火在锅的底部均匀地加热。开始火挺大,不一会儿铁锅便被撩热了。母亲把和好的棒子面糊倒进锅里,用铲子向四周摊开,整个锅里就像棒子面做的大草帽一样。摊好后盖上锅盖,再把柴火点着,在灶膛里举着柴火均匀地加热锅底四周各个部分。小火烧一会儿,母亲把锅盖掀开,里边冒出了热气。
她猫着腰,手心按在大铁锅的底部,伸开五指,轻轻转动手腕,靠手部的抓力来带动烀饼旋转。烀饼个大,锅里很热,烤得母亲脸上红红的,不一会就出了汗珠。母亲的手偶尔会触到铁锅壁,烫得她不时要甩动一下。手转不动的时候,便用铲子慢慢顺着锅边铲下粘连部分,再一点一点地转动。整个烀饼要转动起来也挺不容易,但若不去旋转,既容易糊了底部,里面又夹生不熟。
母亲打的烀饼总有异常美妙的效果,挨着锅的一面成了锅巴,香香脆脆的,另一面却又像玉米饼子,有柔韧、劲道、弹牙的口感。咬一口烀饼,小葱的香味、野菜的鲜味儿,加上锅巴的浓香焦脆滋味,再加上微微的咸味,不用吃菜,就使人胃口大开。
我吃过最有特色的烀饼是用榆钱做的。清明节前,榆钱生出来了,一串一串如同白色的铜钱挂在树梢上,我们爬上树把榆钱捊下来,母亲放在盆里洗干净,然后把细棒子面倒进去,放上点盐与花椒面,搅拌成面糊,再把锅烧热,做成烀饼。我放学回家,正好熟饭,她掰下一块儿递给我:“尝尝,好吃吗?”我接过这块烀饼,一面是黄灿灿的锅巴,一面是黄绿色的榆钱,嚼在嘴里,榆钱的清甜和玉米面的浓香,加上盐与花椒粉的味道,一波一波冲击着口腔味蕾,让人吃到停不下嘴来。
打烀饼做的时候费时费力,又非常讲究技术,没有足够的耐心、细心与爱心,手脚不够麻利的人是很难把烀饼做好的。而吃的时候人们又贪吃没够,一般人家也很少做这类饭。我吃过有数的几次烀饼,都是母亲亲手做的,至今一想起来,过去农家清苦日子中的甘甜浓香味道,便又在鼻尖上飘过,在嘴里边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