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稻穗张开着密集的翅膀,就像伏牛山拱卫的盆地麦穗沉下成熟的金黄。不到半年,前后两次驱车到江汉之地,深入楚文化腹地。自小耳濡目染楚地青铜文物,看文物墓穴遗址,浏览县博物馆两千多年前器物。后来与县文物修复基地的负责人熟悉,常常去寻找灵感。骨子里,便不断加深楚人的情思和认同。带着故都人的种种猜想,怀揣楚都人的眷恋,路上的草木多了亲切和爱戴。
行走到随州,青铜博物馆外,天,出奇的热,我想到青铜的炉火。也许对地下的文物尤为感兴趣,从遍地石材的麻城一上高速,我便让钻研文物的师院唐新老师,联系随州博物馆,看周一可否开馆?得到肯定答复,便径直导航而来。青铜像是历史和时间的节点。触碰青铜器物的玻璃罩,透视工艺精美的圆鼎、鬲、甗、簋、爵,它们见证人类摆脱石器,迎接青铜时代的到来。它们与楚人的历史有关,与楚人的饮食有关,与楚人的礼仪有关。大量的青铜,自南向北运送,朝贡,担当国运。中国文明历史走向,物产向北流动,拓展向东南西北。随州,作为青铜矿石运送必经之地,逐渐成为曾氏侯国昌盛的动力。一座古城,氤氲在青铜的气息里。这里虽非大国都城,但任何一件器物,足以令妄自菲薄的国人,言必称希腊者汗颜。我们习惯了蔓延了一个世纪的崇洋媚外心态,即便国外一块丑陋的石头,也会成为意淫西方文明的久远。其实,青铜独步华夏的时候,优越的西方还在石器时代跌打滚爬。殊不知,所谓西方的文明也许就是中华文明的舶来品。也许《诗经》《楚辞》才是西方现代诗歌的鼻祖,中国神话才是世界传说的源头。中国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世界。
行走,必然要有路线。我所走的山川路线,也许就是运送青铜国之重器矿物的古道。沿着长安、洛邑、大梁寻找行走的历史,也沿着物产、器物、遗迹寻找蜿蜒的历史,你不难发现,生养的故土原来和历史文明深深结合在一起。生长在历史文化长廊丹江的右岸,与春秋青铜埋葬之处,一村之隔;秦砖汉瓦碎片,俯仰皆是;民间的文物“专家”,常可巧遇,他们淡然自信,源于他们对自身文化的了解和熟悉。
过境随州,还有另一个发现。这里也有一个淅河,一个镇以淅河为名。这与豫南的淅川淅河同名。随州是楚国青铜富藏之地,淅川是楚国青铜贵胄之地。难道仅仅是巧合,难道没有历史的延续和关联?一个在丹江之滨,一个在汉江之滨,距离四百公里。“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鹳河与丹江交汇,拦挡西北通往东南的捷径,这里是休养生息的天然屏障,也是秦楚多次会战焦灼之地,帝王稳固江山必然争夺富饶的江汉,也许奔着生产青铜的大冶而来?毕竟,这里交通相对云贵川更加道路便捷。宛城作为南郡之首,在历史的拉锯战中,成为逐鹿之地。
当我在异乡,倏然明白,端坐在南阳武侯祠的诸葛亮,在风橘云诡中,正是站在这一制高点上,才能看清局势,为刘备指点江山。天时地利,才能造就一代智圣诸葛亮,南阳成就了诸葛亮。楚地不乏俊杰,生长乱世的范蠡,离开楚国,在吴越成就波澜壮阔的一生。三闾大夫屈原,来到楚始都丹阳,写下《国殇》。历史云烟,孕育了宏大的楚文明,在华夏洪流中浩浩汤汤。
当我在异乡,听见了青铜的回响。省博物馆何其有幸!既有中原侯国的青铜至尊,又有南楚青铜国宝,是丹淅流域的青铜撑起了省博半边天。淅川难以以一己之力,保护这些文物,只能寄存省博,这是与随州相形之下的遗憾。
青铜占据了一个时代的半壁江山,拥有了青铜重器,便可以江山永固。这种期待从宫阙到地下棺椁,充斥着古人的逻辑思维和社会秩序。
随州的青铜气场震撼了我的内心。古老的记忆,是文字。文字在哪里?在中国的甲骨之上,在中国的青铜之上。万物都会说话,只是我们未能听得明白,未能读得懂。铭文如此完整记录曾经的“重大事件”,家族国别,大概唯有中国古老的土地上的侯国才能做到如此细致。那个曾经凝聚远古心智的蓬勃文化陈列在那里,编钟舞蹈钟磬之音,让我沉醉在黄钟大吕的浩瀚里。台上的舞者,也许能理解青铜袅袅之音,或铿锵,或柔软,或迷醉,或清醒。这些帝王将相才能享受的曼妙旋律,让一个乡间后人聆听。走出大厅,我要踏上返程的路线,汉丹大桥目送着我,南国淅河目送着来自北国淅川的故人。(吴浩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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