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位于开封西南,因贾鲁河的开通而走向繁华,并逐渐成为了“南船北车”的转运处。等到明朝,朱仙镇已发展到鼎盛,与佛山镇、景德镇和汉口镇并称为四大名镇,名商富贾不计其数。
温员外温舒就是朱仙镇人。他们温家世代以经营珠宝为业,传到他时已是家财万贯,商铺数家了。温舒除了做生意外,还经常出外游玩,或与二三好友喝酒、下棋,或到处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很是惬意舒坦。
唯一让他感到忧愁的,恐怕只有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温英了。
温舒是个厚道人,他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却很明事理。他知道只有读书才能长学问,考功名,光宗耀祖,因此从小便悉心栽培自己的独子温英,又是请先生又是读私塾,总之功夫和精力是没少花。
然而,温英从小就顽劣异常,调皮捣蛋,今天上树掏鸟蛋,明天下水捉泥鳅,就是不肯好好地读书。等到年岁渐长,更是开始和那帮子狐朋狗友穿街走巷、在酒肆赌场一掷千金…总之,用孔老夫子的话来说就是″粪土不可砌也″。
这温舒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每当有人恭维温舒的家财与民望时,温舒总会摆摆手,摇头叹息道:"唉,这点区区家财算得了什么?若我那不肖的犬子能稍微懂点事,我宁可万贯家财作流水啊。″
温舒也会经常考问儿子的学问,但温英脑子里没货又不学好,自然是一句话也答不出来。温舒恨铁不成钢,总是拿出长长的戒尺来就要打他的手心。
每每这时,温夫人都会心疼地护住儿子,劝说道:“老爷,孩子还小,小心把他打坏了。就是读不了书又怎么样?大不了,就别念了吧。”
温舒气的胡子颤抖个不停:“真是妇人之仁,惯子如杀子,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我看哪,就是你把他给惯坏了。都说三岁看老,我看这没出息的长大后准得成个现世宝!”
就这样,温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读书不成,在功名上自然也无望了。温舒见他是油盐不进,渐渐地也不再管他了。温英乐得清闲,更是整天不务正业,变得愈发行为不检,品行不端了起来,对父母也是常常恶语相向。夫妻二人对此是毫无办法。
却说这年七月十五,是佛家的盂兰盆节,开封的广教寺要举行规模隆重的水陆法会。这广教寺是个很有名的名寺,据说十分灵验,而且朱仙镇离开封城并不远,因此温英虽然对佛法毫无兴趣,但想到这水陆法会是一个盛会,到时会有各方人士云集,于是便也拉上了他的那堆狐朋狗友,想要去凑个热闹。
等到盂兰盆节这天,温英和他的狐朋狗友们都难得起的很早,几人换上礼佛的礼服后,就兴致勃勃地前往开封了。
温英走来的这一路上,可谓车水马龙,到处是从各地前往参加水陆法会的人。“看来这盂兰盆节还是很值得参加的。”温英望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想。
经过一段时间的跋涉,几人终于到达了广教寺脚下,这天可真是热闹,大街上有卖各种佛珠宝器的,前来礼佛的人数不胜数,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火味。眼前的景象让温英看的眼花缭乱,直到在街上逛久了,几人才想起要上广教寺参加法会,于是匆匆忙忙就在旁边摊子上买了香火上寺了。
没想到这寺里却又是另外一份光景,虽说法会仪式也是十分庄重,但场面实在是有些枯燥了。放眼望去,整个寺庙内都无非是些佛教信徒虔诚地跪拜佛祖,求得佛祖保佑平安,然后每个人嘴里都念叨着什么。温英这几人压根就不是个佛教信徒,说到底就是一群游手好闲的无赖,看着这副景象那是顿感无聊,心想这法会真是让人昏昏欲睡啊。但毕竟这里是佛门庄重之地,自己就是再不通情理,随意离开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因此温英只好强打着精神,准备熬过这法会后再回家。
就在这百无聊赖之际,温英听到身后有两个似乎和他一样无所事事的人在胡侃。温英反正也不知道干什么,便开始竖起耳朵偷听那二人的谈话,反正也就图一乐。
那两大哥开始倒也确实没什么真题,天南海北的扯到哪就谈到哪,温英渐渐的也有些听烦了。就在他想离开时,不想身后一人突然顿了顿,神神叨叨地对另一人说:“老兄,你知道吗,这广教寺有一座兰若殿,里面的签可是灵验的很啊。”
“哦,真的吗?”另一人俨然是有些半信半疑。
“是的。我一开始也不太相信,直到有一天,我的一份地契不见了,急得我是恨不得把地都掘个三尺。你也知道的,我经常要把地租给其他农户种,要是丢了地契,对我而言是十分麻烦的。”那人绘声绘色地讲,另一人便附和着嗯几句。
“后来,我也是听说了这广教寺的灵验,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办法,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就想这求了一签。人家告诉我,让我多留心一下谷仓,后来我果然在谷仓的梁上找到了。”
听到这,温英不由得心中一动,心想自己毕竟也难得来一次广教寺,来这求个签倒也不错。虽说这种东西也不可全信,但就当图个乐子,应该也未尝不可。于是他就拉扯着几个狐朋狗友向兰若殿走去。
只见这殿内宽敞明亮,地面干净。屋里有一个夹室,墙上挂着一块红色的帷幕,揭开帷幕一看,壁子上挂着观音菩萨的像。另外,还有两三幅画像,骑着马,拿着矛,侍从的骑卒纷至沓来。北边的壁下,设了一个香案,案头有一个座位,还不足一尺高,紧贴着一块小小的丝绸褥子,温英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不过心想应该也是大有讲究。殿的外边则摆着香炉。问卜的人就在那里烧上香,磕两个头。
等到排在前面的人都差不多走了之后,温英便也学着他们的样,买了香,磕了两个头,心里默念:“也请菩萨卜卜我的命运吧…”
不多时,一个老和尚走出来,拿来一张字条递给他。温英展开一看,并不似他所想的那么云深雾绕,而是就简简单单一句话——七月二十不宜出门,否则会有厄运。此外,老和尚临走时,还煞有介事地朝他说了一番教诲,说什么“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什么什么的。还让他趁早行善。
这莫名其妙的经历,让温英竟有些糊涂了。
“这算是什么东西?这老和尚神神叨叨地说的什么呢?”温英先是有些茫然,后来又不以为然地笑了,说着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签,专门用来糊弄人的吧。我一个富家公子,要是不出去潇洒,难道真让我待在家里看八哥咧嘴吗?再说什么趁早行善,那不就是一句空话嘛!他又想到自己本来求签也就是图一乐,但你这么整,就未免太没意思了。看来这所谓的求签,也不过是寺庙敛财的手段罢了,不值一笑。
于是他也无心再熬完这剩下的法会了。拉着朋友们就离开了这里。
等到了七月二十,温英都几乎记不起来求签这回事了。相反,他这天还比往常起的更早,因为今天附近的白马镇有一位富家公子举办了一场宴会,也邀请了温英。而温英对这种事,向来是比谁都要上心。
由于起的很早,温英来到城郊时,路上都没有什么人。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很是招摇。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叫龚成,是他的邻居,此时正鬼鬼祟祟地从一旁的树后走出。温英见是龚成,本不想理会,但又见他行事诡异,而且怀里还好像揣着什么东西,于是心想,这家伙不会是找到什么宝贝了吧?
想到这,温英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下马向龚成走去,大声说道:“龚老弟,好巧啊,竟然能在这碰见你。”
“啊…是温兄啊…是啊,好巧啊…”龚成看到温英,脸色明显有些慌张,但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龚老弟,你大早上的一个大老爷们在这鬼地方干什么?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美事吧?”温英似笑非笑地说。
龚成听出了他话中的刺,索性也不装了,把手一摊,露出了几块黄澄澄的物件。
金块!温英的眼都要直了,龚成却若无其事地对他说:“这没什么,温兄,那边的井里还有很多,你要不要去瞅瞅?”
温英于是跟着他来到树后,果然有一个枯井,于是连忙上前察看,却没有注意到龚成的眼里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他趁温英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井里,突然发力在他背后猛得一推,将温英推落下井!
枯井深有数丈,龚成以为这下温英必死无疑了。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往井里填埋石块,很快就把枯井填满了。"这下总算是一解我心头之恨了!″龚成恨恨地想,转头又向井上啐了一口浓痰。
原来这温英贪淫成性,竟然还勾搭上了龚成的妻子。只是他做事实在是不检点,这事很快就让龚成给知道了。你道这龚成,能不对温英咬牙切齿吗?只是因为温家势大财雄,不得不忍气吞声而已,结果反而让温英以为自己好欺负。这两天,他外出处理一些事情,回来时发现了这个枯井,发现了里面的金块。他正窃喜呢,好巧不巧,竟然让温英给撞上了。他对温英是又恨又怕,更不想和他瓜分黄金,于是恶向胆边生,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小子处理了一了百了,也算解了自己的心头之恨!
龚成干完这些,环顾四周,发现周围没有人,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但龚成却没想到,这温英并没有死:枯井下长满了青苔,让他避免了被摔死。他发现龚成往下填土,明白了他非得置自己于死地,因此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土块向下倾泄,温英俯下身子抵挡,却发现了一条地道,于是急忙钻进去,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这地道内漆黑一团,简直和地狱没什么两样。洞中又没有食物,温英自料自己这下子真是死定了。知道此时,他才想起了之前在广教寺里求的签,心中悔恨不已。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温英的肚中饥肠辘辘,发出痛苦的咕咕声。但奇怪的是,洞中的空气却似乎很充分,自己已经被困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窒息的感觉。但温英此时已彻底绝望了,因此什么也不愿多想。就静静地躺在原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不知过了多久,温英醒来,竟无缘由地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自己平时为非作歹,不知道伤害了多少人。他现在死到临头,是真的悔恨交加。他又想到了广教寺里老和尚的劝导,心里更是一阵哀凉。他心想,自己要是还有希望重见天日,一定要改头换脸,洗心革面!
想到这,他心里突然又燃起了一股求生欲,一种对死亡的不甘席卷着他。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上还带着一个火折子,可以用他来看看自己周围的环境。
于是他把它打开,却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在他的身边,竟赫然横七竖八凌乱躺着五六具尸骸!
温英只是害怕了一下,等他将视线转向左右,发现这附近都是积水,自己根本无处可去,便也平静了下来,苦笑道:“唉,我真是糊涂了,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们呢,反正我自己,很快也要变得和你们一样了。”说着他反而不再害怕了,开始仔细打量起这些尸骸。
温英发现,这些尸骸已经完全没有皮肉组织了,看起来应该是死了很久了。但它们残留的毛发却特别长,应该生前都是女性。而且它们身上还附着着一些丝麻质的残片,应该是它们身前的衣物。只是看样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样式了。
温英于是心想,看来这所谓的枯井,大概率是哪个前朝的古坟。他又想到这几个人入葬时尚且要这么拥挤,死后这么久尸骨还得不到安息,一股以往从未有过的悲凉与同情在他的心里滋生。于是他叹了口气,趁着火折子还未燃尽,将这些一片狼藉的尸骸全都好好收敛了起来,随后吹灭火光,就躺在地上,静静地等死。
但就在他意识模糊之际,一双玉手却叫醒了他。他茫然睁眼一看,看是一个十分俏丽的年轻女子,肌肤白嫩如玉,柳眉红唇,明眸皓齿。只是面容却十分庄穆严肃,看起来凛若冰霜。
“你是谁?”温英有气无力地问道。
那女子并未回答,只是突然,一股响声从地下发出。温英这才发现,在她的身边,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大洞!
那女子对他说:“这就是出口,你就从那里赶快回去吧。”温英先是感到不可思议,继而向她谢过。
他还想再问一下那姑娘是什么人,但那人说完就消失了。温英急忙问:“姑娘,你好歹说说你是什么人啊…”但话还没说完,他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许久,他缓缓醒来,发现刚才原来只是一场梦。他将信将疑地打开火折子,发现身边果然有一个洞。他于是连忙朝空中拜了一拜,这才沿着这条地道爬出去,果真来到了外面。
重返人间后,温英立刻马不停蹄地向家里赶去,想跟谋害自己的邻居好好算一下账!只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他刚回到家,就听说了自己的邻居在夜里暴死的消息。他急忙冲进龚家,发现他七窍流血,死相极惨,但脸上却浮现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诡异的笑容。而之前怀里的金块,却不知所踪了。问他的妻子,则更是茫然不解。
温英这时已隐隐感觉这是可能和古井里遇到的女子有关,回到家后心里惴惴不安。不过当晚,那女子又前来托梦,他才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
原来,他在洞里见到的那些骸骨,身前都是后晋的宗室之女。石重贵反辽后,契丹铁骑攻陷国都,这几人趁乱逃出,来到朱仙镇附近。后自觉国破家亡,无颜留于世上,因此投于枯井之中。她们毕竟也是天潢贵胄,因此随身携带有一些金器细软。
说到这,那女子顿了顿,叹息道:“只恨你的那邻居,见利忘义,竟然破骨取金,殊是可恨。我等于是施法布起迷雾,变幻肉身,将他吸尽阳气!其实这也是因为他们贪图美色,否则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后感念足下将为我等收拾枯骨,因此相报。”温英听了,慨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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