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宝昌所著的长篇小说《大宅门》中,杨九红是个苦命的女人。挣扎一生,也郁郁一生。
如果问杨九红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和女儿白佳莉相认,是最大的意难平。
其实杨九红和女儿白佳莉,不是完全没有相认的机会。但这些机会都被杨九红自己断送了。
杨九红和女儿白佳莉之间,有两次改善关系的机会:一次是杨九红女扮男装,代替白景琦去东北办药;另一次是佳莉的丈夫何洛甫参加北伐,被误传阵亡。
这两件事都是在二老太太去世之后发生的。这两个机会,杨九红只要抓住一个,就有可能和女儿改善关系,甚至相认。
杨九红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终于熬死了白景琦的妈,那个阻止她进白家门,成为名正言顺的姨奶奶的人后,境遇竟然没有改变。
二奶奶死前咬牙切齿、用尽最后的力气、颤颤巍巍地说了一句遗言:不许杨九红戴孝。
二奶奶留在尘世的最后一句话,不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将杨九红忍气吞声几十年,就等着二奶奶死后翻身的希望彻底泯灭。
白家二奶奶临危受命,执掌白家几十年。力挽狂澜将白家从岌岌可危中解救出来,重新振兴起来。
这样一个有大格局、大胸襟、充满智慧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和青楼出身的杨九红死磕到底呢?
很多读者看到原著中描写二老太太弥留之际的这一段,都会非常不解,觉得二老太太糊涂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二老太太生前一直不让杨九红进门,还把杨九红的女儿小红抱走,改名佳莉,自己抚养,让人家母女分离。
杨九红这一生,嫁进豪门,却无名无分,见不得光;生了女儿,却襁褓中就被抱走,再难相见。
杨九红半辈子活得憋屈,以为二老太太去世后,自己能名正言顺地进白家门,堂堂正正地当个姨奶奶。
可二老太太去世前一句“不许杨九红戴孝”的遗言,不仅将杨九红永远阻挡在白家门之外。
也让很多读者朋友对英明一生,让人敬佩的二老太太,有了微词: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可随着二老太太过世后,杨九红的所作所为,读者朋友才发现,原来二老太太是一生睿智的明白人。
要论白家谁把杨九红的脉把得最准,不是她的枕边人白景琦,也不是把她送到京城的白玉芬,而是对杨九红不见面、不接纳的二老太太。
二老太太不接纳杨九红,绝不仅仅因为她出身青楼。杨九红早就说过:大户人家纳青楼女子为妾的多得是。
二老太太不让杨九红进门,是因为二老太太早就精准地判断出:杨九红不是个安分的人。
事实证明,二老太太的判断没错。二老太太去世后,没了压制的杨九红,着实做出不少事情。
杨九红作出的那些事,有大有小。但都毫无例外地暴露了自己格局狭小、为人肤浅的缺点。
杨九红的行为,让众人从同情到侧目也就罢了。重要的是,她亲手将自己和女儿白佳莉相认的机会断送了,成为终身遗憾。
二老太太出殡的当天,一直抱恙硬撑的儿媳,白景琦的原配夫人黄春也去世了。
虽然二老太太临终,把自己的贴身丫头槐花指给白景琦做妾。可没了黄春这个正妻,白景琦门下,杨九红已经一家独大。
一下子失去了两座大山,这对杨九红来说,实在是天赐良机。如果利用得好,杨九红就算不被扶正,但白家二房无冕之妻的地位,完全可以拿住。
虽然从地位而论,槐花高于杨九红。槐花是二老太太指给白景琦的,是白家名正言顺的姨奶奶。
可当时已经是民国时期,人们的思想进步了。白家后辈包括白景琦在内,对这种封建家长制的所谓正统不那么看重。
槐花的能力、智力不如杨九红。所以二老太太过世后,白家上下普遍认为杨九红才是二房的后宅之主。
要是杨九红趁着这个天赐良机,亮出实力。做点让人刮目相看的成绩,就可以证明二老太太对她的压制是错的。
重要的是,可以让从小受二老太太影响,养在而老太太身边,以杨九红这个生母为耻的女儿,白佳莉改变对她的看法。
可杨九红的做法却让人大跌眼镜:一朝权在手的她,杨九红摆出了一份小人得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嘴脸。
杨九红在二老太太去世后,不顾白景琦伤心病倒。弄权行令,颐指气使,恨不得在脑门子大书特书四个字——秋后算账。
玉芬来看望白景琦。槐花让厨房给因母亲过世,妻子早丧而伤心病倒的白景琦,熬了一碗白米粥。
这是适合病人的饮食。可杨九红见了,却说熬白米粥是槐花偷懒,命令槐花重新去熬紫米粥。
杨九红之所以刁难槐花,是因为槐花是老太太的贴身丫环。二老太太在世时,槐花跟着二老太太行事,没把杨九红放在眼里。
槐花的怠慢轻视,当时就让杨九红气得七窍生烟,一直怀恨在心。二老太太临终,把槐花指给白景琦做妾,明摆着是针对杨九红的。
二老太太不在了,得势的杨九红自然认为,打压槐花,就是反击二老太太。
杨九红这点心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当然,正得意的杨九红,似乎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杨九红以为没有了二老太太,又没有了黄春的白家二房,她就是天了,白景琦已经被她牢牢抓在手心里了。
可杨九红忽视了白景琦、白玉芬对二老太太的感情。白景琦是二老太太的亲生儿子,他的孝顺是出了名的。
无论二老太太做得对与错,对白景琦来说都不容置疑;玉芬父母早逝,当然她的父亲,白家大爷白颖园其实是隐姓埋名。
失去父母的庇佑后,白玉芬姐弟的生活、婚姻都是二老太太操持的,玉芬对二老太太的感情,极其深厚。
二老太太尸骨未寒,杨九红就上蹿下跳、明目张胆地欺负老太太身边的人,白景琦和玉芬心里都会不舒服。
白景琦看着杨九红无事生非的样子,无可奈何;玉芬看着咄咄逼人的杨九红,既诧异又不以为然。
紫米粥事件,以抱狗丫头李香秀路见不平怒怼杨九红,玉芬明里息事宁人,暗里拉偏架,让杨九红碰了一鼻子灰结束。
杨九红在房间里打压槐花,也就算了,毕竟传播力有限。可杨九红代替白景琦去东北办药,故意和槐花撕闹,影响就恶劣了。
东北起了战事,白家的进药渠道受阻。杨九红自告奋勇女扮男装代替白景琦去东北办药。
杨九红的壮举,成为白家上上下下议论的话题。蛰伏多时、不被承认的姨奶奶原来竟然是个女中豪杰。
这样的话,一定会很快传到杨九红的女儿,白佳莉的耳中。白佳莉虽然嘴硬不认杨九红,但她肯定会关注杨九红,这是人之常情。
杨九红如果风风光光地把药办回来,就算白佳莉什么也不说,在心里也会给杨九红加分。
杨九红经过一番磨难,确实把药材买回来了。比办药过程更精彩的,是和槐花的争风吃醋。
不愿意自己风餐露宿辛苦办药,槐花在京城独占白景琦,杨九红坚持要带着槐花去东北。
一路上,杨九红除了想办法办药,就是各种刁难槐花。功德圆满到了京城,白景琦摆下盛宴给有功人员接风洗尘。
这么喜庆的时刻,受了一路委屈的槐花还以大局为重呢,自恃功高的杨九红先起了幺蛾子——
不仅阴阳怪气地说槐花不听使唤,还污蔑槐花和黄春的哥哥黄立有染。
杨九红这一手,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的昏招:且不说白景琦和黄立几十年的交情,肝胆相照;
也不说黄春在世时,从来没有因为二老太太不承认杨九红,而苛待杨九红。杨九红不该这么诽谤她的胞兄。
杨九红这当着白家老少,和各位大掌柜、先生们的面,扬醋瓶子的小家子做派,就让人大跌眼镜。
一场可以让杨九红打翻身仗的庆功宴,以杨九红不合时宜地怒刷存在感,黄立怒发冲冠拂袖而去,涂先生不淌浑水,匆匆告辞而草草结束。
杨九红大闹庆功宴,只为吃醋。这么一场丑陋无比、丢人现眼的大戏,传到白佳莉耳中,让白佳莉情何以堪?
东北办药,杨九红办事巾帼不让须眉,但结果变成虎头蛇尾,费力不讨好,白忙活一场。
这也是杨九红错失让白佳莉改变对自己看法的一次良机;杨九红另外一个错失的机会就是白佳莉怀孕,何洛甫被传死讯的时候。
二奶奶病故,对白佳莉是极大的打击,而丈夫何洛甫长久没有音信,自己又有孕在身,此时的白佳莉,何等凄苦?
这是白佳莉心理最脆弱的时候,杨九红如果抓住这个机会,她和白佳莉的关系完全有可能缓和甚至相认。
这一点杨九红也意识到了,所以她在听说何洛甫牺牲的消息后,就去找了白佳莉。
杨九红对女儿诉说自己当初失去她的无奈和痛苦,苦苦哀求白佳莉回到自己身边,让自己照顾她。
对杨九红声泪俱下地主动示好,白佳莉毫不领情:死了这份心吧,奶奶死了,我也不会认你!
听到女儿如此狠绝,杨九红立刻针锋相对、反唇相讥,母女俩不欢而散。从那以后,母女俩便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其实当时白佳莉已经被杨九红的话感动了,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低头而已。对杨九红说的绝情话也不是真心。
杨九红如果不这么急功近利,而是继续示弱,慢火煲靓汤,是能够慢慢让白佳莉回心转意的;
佳莉怀孕了,作为母亲的杨九红,如果不管佳莉态度如何,就化身老妈子,尽心尽力照顾佳莉的饮食起居,佳莉能不感动?
等到佳莉自己做了母亲,理解了身为人母的艰难,对一直不离不弃关爱自己、照顾自己的杨九红,能不情真意切地不喊声妈?
可惜杨九红不理解女儿爱面子、嘴硬心软、在忠于奶奶和渴望亲情之间的苦苦挣扎。
作为母亲的杨九红没有城府,缺少雅量,偏要和女儿争一时的长短,结果永远失去了女儿。
二奶奶去世后的两个绝佳机会,一个可以改变白佳莉对自己的印象,一个可以直接认回女儿,可惜杨九红一个也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