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看五年前的未删减版本，如今公映版有明显的断裂痕迹，但纵使如此对我个人而言依旧是这一次的国庆档最佳。

豆瓣开分6.7，而今跌落6.6分。

不可能要求观众去想象一个没看过的“未删减原本”、据此给出一个虚拟的“本该那样”的更高分，但着实有点可惜。

来，展开讲讲。

一，烂若淤泥，坚如磐石

《坚如磐石》在技术上大场面上特效上毫无野心，纯是故事、角色。

（当然张艺谋几部前作重点也并不在前述部分，但《坚如磐石》格外明显）

有一身破衣烂衫大隐隐于市、但一出手一眼万年的厉害；

又有点像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扫地僧、抬手尽是大招。

有山山水水看尽之后、炉火纯青的老辣和凝练。

可惜不全、可惜漏风。

不过，纵使删减版本满是窟窿、四处漏水漏情节，也依旧很有戏剧张力。

虽说我没看出来坚若磐石有多坚，但至少在大半部“残片”中得以窥见烂若淤泥的烂。

不是骂电影品相烂，是说黎志田、老郑他们烂。

影片说“钱外有钱，官上有官”，虽然这“上有”最后没能顺利“上有”出，但依旧如一出乱象的沸腾火锅，生猛辛辣。

黎志田（于和伟饰）和郑副市长（张国立饰），官商勾结、作奸犯科，一起吃肉喝汤，又在风雨欲来之时痛下杀手，真“相爱相杀”模式。

一个把周正慈爱、一心为民当保护色，一个把出身草莽、手黑心狠当flag；

一个假装勤政爱民，一个冒充合法经商。

各有恶法各有道行，互保互斗互撕都好看。

上场领盒饭领成表情包的王迅，被深埋幽幽高墙里的前任情妇，炸弹相关被车撞又被扔下楼的那位，大大小小上上下下密密麻麻到处是黑恶野心家们的棋子、蝼蚁、亡魂。

影片一上场就写出黎志田的心狠手辣，然后告诉你他也不过是个高阶一点的小蝼蚁。

坐拥商业帝国和黑色势力，也分分钟被胁迫要“一转手等于白白送出去48个亿”好让老郑过关。

48个亿啊，本穷人就爱看这样的高端黑局。

雷佳音饰演的苏见明，逻辑清晰、脑子好使，作为局内苦主浑然不知情、以外圈小喽啰身份入局，步步紧逼但仍然时时云山雾罩，摸不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深不见底的真相。

刑侦手段、高能智商、执法力量，在黎志田和老郑头翻云覆雨的黑手面前，越聪慧越天真、也就越让人觉得悲凉和讽刺。

烂若淤泥究竟有多烂，是影片引发共振的核心基石，可惜这开弓的箭半路不知飞去了哪里。

某瓣热评有人调侃，电影里拿起大棒又放下的哑巴，就是张艺谋。

二，节奏和色彩美学

黎志田和老郑，从巴结利用到反目成仇，一大笔说不尽的血色烂账。

上场时的惊天爆炸案，一层层查下来幕后黑手反转又反转。

节奏高能、信息密度大，反转丝滑。

讲黑恶但处处有本格的悬念感。

顺着爆炸案往下查，这位倒霉的涉案人员刘明利，前被车撞后被扔下来，每一次“大难”也都是剧情揭露幕后黑手的一笔重要反转。

老黎和老郑的斗法，苏见明查黎志田然后被反跟踪等等环节，错综复杂绕在一起，前半段紧锣密鼓推进。

多而不乱，转而不僵。

特别高能。

前有黎志田扔手机下火锅、看人油锅里捞证据讨生路，后有黎志田和老郑夜雨中在车里密谋。

最狠的绝路，最毒的做局，反而不说狠话，二人车内一个前排一个后排，稀松平常一番话，特别有张力。

（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说，可惜明面上的窟窿太多太漏风）

张艺谋的电影，色彩素来很重要。

绿，影片中大面积出现的绿，一度让落地故事有一种类似赛博空间一般的半科幻半悬浮的不真实感；有意思的是，色彩“悬”了之后，质感反而更切肤更近。

红，夜雨车中的红，利益血腥字字不见血，又句句都在吃人。黑吃黑吃出高端局的玩法，让人不知该感慨狗咬狗真好看，还是该唏嘘。

黑，无处不在的黑黢黢粘稠质感，如同故事不言自明的基调。

金，江水滔滔，光影迷离，纸醉金迷大世界，高墙内的骷髅、粉身碎骨无人知。

三，不干瘪的正面角色

谁能想到呢，雷佳音饰演又聪明又拙的愣头青。

聪明是智商、观察力，拙是在人心不轨的利益局中他一片傻乎乎的赤子真心。

戏外雷佳音四舍五入好像和于和伟一起划进叔圈，但戏里他们俨然是两辈人既视感、至少也要算隔着一点五代。

脸并不那么年轻，但他的角色、表演、呈现，很有真实入戏的年轻朝气、赤子天真。

这类故事中正派主角，很容易沦为不痛不痒没存在感的工具人。

而他的身世之悲，夹在在“父亲同时是杀母凶手”之间的痛苦，本质极其套路，但影片中情绪到位、有效。

周冬雨的角色也很有意思。

四舍五入这个前女友+同事，应该是个毫无存在感的挂件吧？但她很立体。

功能层面，某些时候承担“扒拉苏见明出来解释说明”的工作。

情绪层面，关键时刻聪明勇敢决绝开枪，又帅又飒又美。

被惨烈砍死，电光火石一瞬间，叫人特别唏嘘遗憾。

很喜欢《坚如磐石》的一点，是并未在她死后呜呜渣渣磨磨唧唧没完没了放煽情背景音乐。

没那么多情绪顿点，呼啦一下子残酷翻过这一页。

这一直都是更狠更有效更高级的打开方式啊。

这些年太多影视剧恨不得把“一分泪掰成十段戏”来渲染，突然回到“一分钟就是一分钟甚至可以更凝练”的路数里，短短一下子的情绪密度，就胜过太多冗长的BGM

四，黎志田

至于黎志田手下的执行大哥，典型的笨贼模式。

干的是杀人越货的罪恶勾当，但走的是有点蠢有点憨有点萌有点轻喜感的笑点担当模式。

一群笨贼呜呜泱泱找人，松紧之间的节奏、严肃和谐谑之间的切换，都很可圈可点。

一定要专门说说黎志田，于和伟的反派实在太有存在感。

黎志田没能成为大爆款，没能成为行走的表情包，没能被当做形容词来用，属实只能怪作品时运不济“残缺不全”。

但纵使在这残缺版本里，黎志田也非常立体。

（依旧例牌声明下：没有任何夸奖恶人对的意思，只是聊角色写法和演法）

角色在“伪装色-基色-痛点-”之间的起承转合，很有章法又很丝滑。

不是猎奇式“业务流水线一览”，也不是恐吓式“哇还有人这样啊”，就是角色的复杂、立体、多维，有看点有嚼头。

西装革履派头十足，下手狠辣，一上线就来火锅捞手机游戏。

恨准女婿出轨、更恨他出卖自己和警方合作，安排好诸多环节，亲自动手用扳手活活砸死。

当众闹事发生冲突、让所有围观路人都成为证人；

花钱买凶，让一众人等顶罪。

安排杀人脱罪的手法一条龙很丝滑，但比起这丝滑手法，更恐怖的是直接动手本身。

一锤锤下去活活砸死。

血肉模糊恶心到他自己在要吐在防护装备里。

起于微末身家的贫寒过往，一路飞升的血色狠劲，得志之后痛恨某些人某些事某些情绪某些对比的“特定炸点”；

三分江湖三分草莽、三分狠绝、三分风平浪静三分辣，特别有戏。

黎志田的情绪落点悉数在女儿。

在外是无恶不作老恶魔，在女儿面前无限温情。

一直以为老郑对付黎志田的终极大招是拿他女儿开刀，事实上影片最后的终极一刀，是监狱中黎志田幻视女儿带着外孙女来看自己，定睛一看白茫茫空荡荡一片。

黎志田罪有应得，但这不影响角色的至痛至悲有戏剧冲击力。

白手起家路，血色上巅峰，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五，遗憾

当然，电影问题很多。

官上有官的老郑岳父，究竟怎么回事？一句士农工商，然后就没然后了。

许亚军的角色似乎只被点了一句“小波通知”（在老郑和黎志田的电话里），然后也并未交代清楚。

大结局破案，更像是机械降神说破就破。

手机为什么藏在那个天线宝宝里、她为什么又能在一大堆玩偶里发现这个天线宝宝不对劲，都需要交代但全都囫囵缺位。

当年老岳父直接间接做了什么等等，悉数缺失。

一则导致“钱外有钱，官上有官”的等级上不去，前半段赫然一片烂泥，后半段突然就好了；

这不仅仅是职务级别高低的问题，更是一种半途被斩断的割裂感。

二则前半段反派阵营神仙斗法恶鬼互啄的程度，也和最后“简单一个证据就什么都能搞定”的难易程度，显得不相匹配，虎头蛇尾。

一句可惜，不知该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