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日报》2024年10月25日第3版
□刘德超/口述 本报记者 丁时慧/整理
人物档案
刘德超,1930 年出生于湖南省常德县, 195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2年从部队复员后在教育战线工作了38年。1990年离休。
人物金句
“教育是国家的根基,是民族的希望。”
“学生们对知识这么渴望,我怎么能不好好教呢?”
刘德超接受记者采访 常德日报见习记者 杨宛霖 摄
一
我叫刘德超,今年94岁了。在教育战线工作了一辈子,见证的变化太多了,一时还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那就先聊聊我自己吧。我是初中文凭,你们可别急着笑,上世纪40年代的初中生,还是有点含金量的。
那时候苦啊,打了好些年的仗,像是学校啊,私塾啊,很多都办不下去了。而且大部分人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读书?遍地都是文盲,能读完小学的人都比较少。
那我为什么去读书了?这得感谢我的父亲。他是一个小商贩,没什么文化,但总说——一定要读书才有出路。就算衣服上打满了补丁,他也省吃俭用供我们兄弟姐妹读书。我是老五,比几个哥哥姐姐学习稍微好些,就一路读到了初中。
我读书的学校叫常德县私立隽新中学,校址在白鹤山,据说是抗日战争时期为了避免轰炸搬迁过去的。在校期间,学生除了要上课读书,还要和老师一起搞劳动生产,比如种植水稻、棉花、茶叶等等,作为学校的补充收入。
1949年夏天,我毕业了。家里兄弟姐妹多,父亲再无力送我继续读书了。没多久,刚好遇上常德军分区军政干校招生,我就报名了,结果也蛮顺利就考上了。
没有上学的地方,我们就随便找了个庙当教室;没有板凳桌椅,我们就用土砖垫起木板的两头,勉强造了摇晃的课桌;没有洗澡的地方,我们就把沅江当成澡堂,哪怕只有几摄氏度也是如此……大家一起苦中作乐,对解放军、对共产党有了更深的了解。
学习期满后,也就是1950年1月,我被分配到解放军队伍搞相关的文书工作。白天的时候,我就认真工作;到了晚上,一有时间我就教战友识字,帮助他们写家书。慢慢地,我就和战友们打成了一片。领导和群众对我比较信任,组织上也开始关注我,1951年3月3日,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
哎!遗憾的是,第二年,我因为咳血去检查身体,被诊断出支气管扩张症,不再适合部队生活,只得复员返乡休养。休养几个月后,我第二次参加工作,当了一名小学教师,正式进入教育战线。
二
我教书的第一站,是韩公渡永肃寺中心学校下面的大山嘴小学。学生们主要是附近的儿童,学习积极性还挺高的。
经常天刚蒙蒙亮,就有些住得近的学生来学校敲门。住得远的学生怕上课迟到,就会提前1个多小时起床,摸黑走过一条条泥巴路。
下雨是我们最讨厌的天气。因为哪怕卷着裤脚,一个个大水坑也总会想方设法给学生们难堪。有一次,有个学生来上学,搞得浑身都是稀泥巴。但他一到教室,就拿起书本读起了“大羊小羊山上跑,跑上跑下吃青草”,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我就在心里想呀,学生们对知识这么渴望,我怎么能不好好教呢?
全校只有我一个老师,所以什么都得教,包括语文、算术、唱歌、图画等等。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用心,我想看到更多孩子脸上有这样的笑容。
刚开始,有些人的观念转变不过来,认为读书没什么作用,还耽误赚钱。这可不行!我自己就是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国家正是需要知识分子的时候,不读书怎么能有未来呢?
我就一户户地上门做工作,用我自己举例子,一遍遍讲读书的重要性。几公里的村路,我隔几天就要走一次。时间久了,村里人一看到我,就会大声调侃:“×××,杨老师又来劝你读书啦!”就这样,家长也陆续愿意送孩子来上学了。
为了不耽误孩子们的上课时间,我主要按学生的学习基础来分班。几十个学生分了8个班,人数最少的班只有两个人,年纪差别有点大,都在学基础加减法。
后来,国家为了全面提高大家的文化素质,推动社会发展,自上而下的扫盲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每个乡镇都有专门的扫盲干部,我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就到农民夜校帮忙。我一般是先教大家写自己的名字,然后写自己的梦想,希望大家有更强的动力来学习。
上世纪50年代,群众参加扫盲学习 (资料图片 )
闲时多学,忙时少学,大忙机动学,大家不自觉间对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还私底下较劲,做了排名。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毕竟生活稳定了嘛,大家对接受教育的渴望也就越来越强了。从两个事情可以看出来,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一是我被调到永肃寺中心学校工作后,发现下辖小学都增加了老师数量,学生也越来越多。二是我的大弟在这期间去了长沙读书,小弟去了桃源师范学校读免费师范生。
2003年5月,湖南文理学院历史发展图 (资料图片)
你们知道以前的大西门在哪里吗?那里原本是一片草地荒滩。1958年,20多位老师和200多名学生一边上课,一边肩挑手扛,硬是在短短半年的时间里,建成了800多平方米的礼堂和2000多平方米的教学楼。常德师范专科学校就这样建立起来了。这所普通高等学校是湖南文理学院的前身,当时是专门培养初中教师的,满足大家在教育方面不断增长的需求。
多么鼓舞干劲!我们这些搞教育的,非常直观地从各个方面感受到,常德的教育事业正在蓬勃发展,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三
没想到刚迎来短暂的春天,教育事业又走上了一条在曲折中前进、在困难中发展的道路。好在1977年恢复高考以后,常德地区教育系统进行拨乱反正,出现了全面振兴的局面。
社会上对教育越来越重视。像是学科设置啊,发展方针啊,教师待遇啊都有比较大的变化。
比如,中学逐步从4年“二二分段”改为6年“三三分段”,学科也越来越丰富,而小学由5年制改为6年制,还推行了毕业会考。
还比如,初等教育基本普及后,“两基”(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成为教育行业抓的头等大事,孩子们不仅有学可上,学校环境也有了很大改善,“作坊式”“牛棚式”学校销声匿迹。
再比如,我们老师的经济待遇和社会地位逐步提高。1985年9月10日,学校给我们发了脸盆、热水瓶,老师之间互祝节日快乐,办公桌上摆满了学生们写的感谢信。要问我高不高兴?这可是我30多年教师生涯里度过的第一个教师节,你们说呢?
有人说,教师是培育桃李的园丁;也有人说,教师是燃烧自己的红烛。我认为,教师只是为学生们打开了一扇窗,让他们看到更广阔世界的光芒。
尽管我乐在其中,但教书育人确实是个“苦差事”,劳心又费神。我的儿子大学毕业那年已经不包分配,但他还是选择了投身教育事业,现在在湖南文理学院教书。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想和你一样,照亮学生们的未来。
离休前,我有幸参与了鼎城一中的建立。那是1990年,原常德县第一中学从白鹤山迁到武陵镇,与武陵中学合并,更名为鼎城区第一中学。
2024年,鼎城区第一中学高考对联 (资料图片)
说来也巧,原常德县第一中学的前身就是我的母校常德县私立隽新中学。我在这里接受教育,最终又在这里完成我的教育使命。骄傲呀!教育的光在这里照亮了我,我接力后又将这束光继续传递了下去。
我现在就住在鼎城一中附近,经常也在学校里散散步。看到年轻人都充满了朝气,脑子里总浮现出邓小平同志说的那句话——“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
教育是国家的根基,是民族的希望。从“没学上”到“上好学”,活到这把年纪,见证了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我何其有幸!
常德芷兰实验学校小学部2024年秋季田径运动会现场 常德日报记者 黄云霞通讯员 刘佩 魏来 摄
记者手记
追光者,自有光
□丁时慧
采访刘德超老人时,总被一些细节打动。
他的耳朵几乎听不见了,采访过程十分费力。但提到党,他的双眼立刻变得有神,随后又带了些遗憾,一遍遍强调:“党给我的太多,我给党的实在太少了。”
他很坦率,毫不掩饰最初参军的目的——“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但在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后,他的思想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他说:“我认识到,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参军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为了让老百姓日子越过越好。”
党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刘德超人生的方向。正因如此,从部队复员后进入教育系统,他也十分愿意追随着党的事业,成为照亮别人的那束光。
解放初期,还有一些人不愿意读书,他硬是靠着一双脚,走遍了村里的各个角落,苦口婆心地劝学。开办农民夜校的时候,他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又去夜校,一撇一捺教农民认字……三十八载教学生涯,刘德超不怕苦,不怕累,不求桃李芬芳满天下,只愿对教过的每一名学生负责,让他们的人生因为读书而发生一点点变化。
追光者,自有光。离休后,刘德超又投身关心下一代工作,出钱又出力。有人笑他是钱多得花不完,他也不解释,只在拄着拐杖慢慢走上楼梯时,留下一个坚毅的背影……
延伸阅读
常德自古就是个崇文尚学的城市,很多县级中学都有百年的办学史。
新中国成立之前,饱受战乱之苦的常德,教育资源变得极度匮乏,文盲占总人口的80%。新中国成立后,常德地区基础教育的主要任务是扫除青壮年文盲和普及初等教育,教育事业朝着社会主义方向蓬勃发展。
切实加强小学,整顿提高初中,调整改革高中,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和成人教育,稳步发展高等教育……虽然经历了一些曲折,但就整体而言,新中国成立以来,无论是事业规模还是办学质量,常德教育事业发展都达到了新的高度。到1985年,常德基本普及了初等教育。2008年开始,常德城乡义务教育全面进入免费时代。
从土房子、泥操场、水泥黑板,到新教学楼、绿茵场、云上课堂。经过70多年的发展,常德教育事业跑出了“加速度”,交出了一张张让人满意的成绩单:基础教育牢牢锁定在全省第一方阵,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长期保持在100%;入选国家基础教育教师队伍建设改革试点地区,空军招飞、科技创新、体艺竞赛、拔尖人才培养、职业教育竞赛位居全省前列;高考成绩持续全省领先,被《中国教育报》誉为“常德现象”……如今的常德,正朝着打造“尚学名城”、建设现代化区域教育中心的战略目标稳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