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迷雾》译后记——福尔摩斯之父选择相信精灵,你呢?(完)

长江新世纪 2024-11-22 14:58:42

往期回顾:《精灵迷雾》译后记——福尔摩斯之父选择相信精灵,你呢?(二)

摘自《精灵迷雾》译者: 王蕙林

用最严谨的态度做最天马行空的梦

由于已经知道科廷利精灵照片是假的,也了解过历史上的各类通灵骗局,因此我在翻译这本书的过程当中,总是感觉自己有点儿精神分裂:一个我不断努力贴近作者的思路,跟随作者条分缕析、全面彻底地证明“精灵”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另一个我则在一旁冷眼旁观,对于柯南·道尔、加德纳以及文中提到的一众“精灵目击证人”感到哭笑不得。

在本书第5章里,一位自称具有通灵能力的军官在与艾尔西、弗朗西斯一起到乡间野外“观察”精灵时,连篇累牍地“记录”下了自己和两个女孩儿“亲眼”见到的精灵,其叙述可谓精细到了头发丝儿的程度;而在第8章里,柯南·道尔引用了通神学这个“唯一认真探讨过精灵问题的思想体系”对精灵的论述,包括精灵的饮食起居和工作方式,以及世界各地的精灵长什么样子……翻译时,我一边觉得这些描述可真美啊,一边又觉得这些幻想可真荒谬啊。而最重要的是,我感到实在不能理解,那个写出福尔摩斯的人,那个墓志铭为“真实如钢,耿直如剑”的人,怎么会愚蠢到相信这些东西呢?他为什么会变得反对唯物论,选择站在灵媒与精灵这类“不科学”的事物一边呢?难道是因为他写这本书的时候年纪大了,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我想起确实有文章说过,柯南·道尔是因为暮年时在战争和大流感中失去了儿子和多位至亲,才会因悲伤和思念而选择相信人死后有灵魂的。

但在研究柯南·道尔与神秘学关系的过程中,我了解到,这位大作家虽然是在晚年才公开皈依唯灵论的,但这种信仰的萌芽从很早的时候就出现了。他在9岁时被送入耶稣会寄宿学校学习,但在1875年离开学校时已经对天主教产生厌恶情绪,并在后来成为一名不可知论者。而他对唯灵论产生关注的时期则与他刚开始写福尔摩斯的时期大体一致。1887年,也就是发表“福尔摩斯系列”小说第一篇《血字的研究》那一年,他给聚焦于心灵学与神秘学领域的英国杂志《光明》写信,讲述了他参加的一次降神会,并表示自己在其中感受到了某种东西。

也就是说,柯南·道尔对于心灵学与神秘学的兴趣,是在他利用现代科学知识和“演绎推理法”写出惊艳世人的侦探作品的同一时期产生的。那时他的脑子清醒而又锐利,也还未被战争夺走骨肉至亲。唯灵论是这位拥有伟大头脑的作家,在清醒的状态下理智思考后,主动选择的倾向。

其实,在《精灵迷雾》这本书里面,我们就能看到作者这种理智的态度。文章通篇都采取了一种客观严谨的论述方法,细致梳理科廷利精灵照片整个事件的时间节点,翔实收录事件当中的一封封通信原文,还基于当时普遍为人所接受的科学理论(如以太、振动频率等)进行分析,提出关于精灵存在的有理有据的科学假说。而且,柯南·道尔与加德纳显然都很追求真实性和确定性,采用了各种方法去验证科廷利精灵照片的真伪。他们去找柯达公司和其他一些专业摄影师来鉴定照片是否有后期处理的痕迹,还亲自到照片拍摄地点收集一手信息,甚至还秉持着“科学的可重复性”原则让当事人重新拍摄一些精灵照片来看。他们没放过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比如,发现艾尔西擅长画画且当过摄影师的助手以后,加德纳坚持对她的绘画能力进行测试,还将她在测试中画下的精灵与照片中的精灵进行了比对。

不过,他们的验证标准似乎有时会有一点儿“跑偏”,变成一种人品决定论。比如加德纳就明确说过:“在调查初期,该案的重点就落在了当事人的个人情况,以及她们是否具有伪造动机这两个问题上面。”“无须我再多说什么大家也能看得出来,这整件事之所以如此令人信服,原因就在于当事人一家子都是朴素正直得无与伦比的人。”而柯南·道尔在提到支持科廷利精灵照片的人们,以及他所收集到的众多精灵目击证词的当事人时,也总爱强调他们是诚信、务实且在现实生活里做出了一番成就的人,仿佛一个人靠谱又能干,就能证明他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理一样。

当然,撇开这个有点对人不对事的检验标准,我还是要承认,写下《精灵迷雾》这本书的柯南·道尔并不是一个玄幻作家,也绝没有抛开事实不谈的迷信态度。在他眼里,灵魂也好,精灵也罢,都是一种客观存在的事物,并不带有童话色彩—或者说,他在整本书里着力想要做的,就是祛除精灵所具有的童话色彩。他将精灵与中非俾格米人,以及因纽特人相提并论,表示他们只不过是进化路径与我们不同的另外一种生物而已,而我们之所以从来都看不见他们,只是因为其振动频率与我们不同,我们用于观测的物理手段还没到位罢了。看看他说的话吧:

在我看来,某些人拥有见他人所不可见的能力,丝毫也不违背科学。如果那些东西真的存在,而人类也致力于将大脑的创造性能力用于解决这个问题,那么我们未来很有可能会发明出类似于通灵眼镜一类的东西,让我们得以感知到这个更广阔的世界。虽然这现在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但假以时日,一切都是大有希望的。既然高压电可以通过机械装置转化为低压电,用于各类用途,那么以太的振动与光的波动为什么不能进行类似的转化呢?

说实话,如果回到作者生活的时代,这种想法倒也相当合情合理。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那个时代,是一个充满了新发现的时代,汽船、飞机相继出现,探索家的脚步抵达了世界各个角落。达尔文乘坐汽船环球旅行,写出了振聋发聩的《物种起源》;人类学家深入各个大洲,发现了文明世界闻所未闻的土著人种。而柯南·道尔本人又是一个精力充沛、见多识广的冒险家—他不仅广泛涉猎板球、橄榄球、高尔夫、台球、骑行、滑雪等运动,还到南非做过志愿战地军医,更曾在1880年3月到一艘北极捕鲸船上去做过随船医生。在一生当中,他的足迹遍及了北极、非洲、新西兰、美国等地,目睹了种种难以想象的景象。作为一个医学工作者,他也接触到了维多利亚时代不断涌现的各类科学理论,包括电磁理论、生物进化论、细胞学说等。已知的一切都在颠覆,知识的版图不断扩展,宇宙的本质仿佛近在咫尺而又仍旧深不可测……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认为精灵也许真的存在,而且其身影也许能被新产生的摄影技术捕捉下来,又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

反观我自己,我自认为柯南·道尔和跟他“一伙儿”的人都错得离谱,是因为我“知道”科廷利精灵事件的真相,也“知道”世界上没有精灵—可是,我又凭什么说自己知道呢?就凭我仅有的那点儿历史科学常识,以及我在这个时代所受到的教育和观念影响吗?那么,我和当年的柯南·道尔又有什么区别?和那些信誓旦旦说见过精灵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也许,我们阅读这本书的真正意义,并不是要去探讨精灵存在与否,而是以人为鉴、以史为鉴地深入理解“相信”这件事情。

相信就是力量,相信就有立场。通常,一个人愿意相信什么,往往就会罔顾不利论据,千方百计只看支持自己信念的那部分“事实”,设法自圆其说—就像柯南·道尔在这本书里表现出的那样。

而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扪心自问一下,到底敢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这样的思维方式?敢不敢保证自己这个时代的“常识”就一定是终极真理?如果说,当年那些声称见过精灵的人,都是因为先入为主地相信精灵,因而产生了错觉,那么,我们今天目之所及的一切,有没有可能也会因为我们自身的信仰局限,而产生偏差与扭曲呢?

也许,比起“相信”来说,“不相信”才是更重要的—“不相信”自己相信的东西一定是真的,也“不相信”自己不信的东西一定是假的。只有这样,我们才更有可能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吧。

绕了一圈,我发现自己竟与“不相信”占据时代主流的唯物论思想的柯南·道尔与加德纳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面。

而精灵到底存不存在呢?

艾尔西和弗朗西斯说存在,柯南·道尔和加德纳也说存在。而我只能说,我不相信他们,也不相信自己。

0 阅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