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上海时我们只有19岁,因到张掖支教,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

伏生百年 2024-05-28 07:20:04

1959年12月下旬,我在上海生下第一个孩子,待了两个月后心急如焚赶往张掖。临走时,看着自己白嫩可爱的女儿,掉下了伤心的眼泪。我心里默默地对女儿说:我要去西北支援文教建设,妈妈只能将你留在上海!然后转身往车站走去,边走边抹着眼泪,三步一转身,四步一回头,我一路抹着眼泪,听着隆隆的火车声到达了张掖。

苏曦宏 陆丽娟夫妇

到了学校,领导、同事亲切地询问“孩子呢?”我泣不成声地说:“这里没法带,我把她留在上海了。”就这样,一天挨着一天,一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却一直没有收到家信,对孩子的思念让我的高血压又犯了,学校领导照顾我,让我在宿舍里好好养病。这时候,一名学生拿了我的家信兴冲冲飞奔过来,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喊“陆老师,家里来信了,家里来信了……”我接过信打开信封———“你的女儿因病去世”八个大字蓦然跳入眼帘,顿时我觉得天昏地暗,“哇”地一声便晕倒了。

正在会议室开会的领导和老师们闻声赶过来安慰我,劝我要保重身体。其实这件事情学校领导早就知道了,是父亲怕影响我的工作和身体,来信让他们暂时保密的。那一段日子我一直郁郁寡欢,好在有同事们的关心和爱护,一段时间后情绪逐渐稳定了,心情也开朗起来,决心重新振作精神为党的教育事业作贡献。

我们的女儿是得急性肺炎夭折的,是我和丈夫苏曦宏的第一个孩子。我1954年从上海第三女子学校毕业,来甘肃的时候父母舍不得,因为害怕伤心,父母没敢去火车站送我,只是在离开上海前全家人提前在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苏曦宏有姊妹6人,他是在江苏省立师范学校读高二时因为得了伤寒返回上海,他是师范类学生, 也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所以甘肃来上海招聘老师时,就报名参加了。

离开上海的时候我们只有19岁,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去这么远的地方。开始觉得好奇,但是火车越往西走大家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进入陕西以后,气温明显降低,连绵起伏的高山更是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有人索性就数起了山洞,火车到兰州一路竟然要钻过近400个山洞,我们不知道将要去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到达兰州后,第一顿饭便是小米和大米混杂的“二米饭”,没有凳子,一群人蹲在那里吃,当时就有不少人落泪了。要知道,小米在上海都是喂鸟的,但在兰州竟然成了我们的主食,如此巨大的差异让我们措手不及。到达张掖后,印象最深的便是用水。锅炉里烧的热水常常很快就会被用完,烧水师傅为此常常责怪我们,觉得上海人用水太过于浪费,不少女知青为此常常生闷气,觉得用水这样正常的事情都受到了限制。

师速班培训结束后,苏曦宏被分配到民乐县曹营小学,我在张掖师范任教导干事。虽然不在一起工作,但是在上海时我们同属于一个居委会,来之前,双方父母一再叮嘱我们到西北要互相照顾,所以在参加工作后常常通过信件联系。时间长了,两人便逐步确立了恋人关系。他在曹营小学工作期间,一个学生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子弹,放在石板上摩擦玩,他看见很危险,但已经迟了,子弹爆炸了,为了保护学生,他把学生推过去,却把自己的手炸伤了,直到现在手上还有印记。

1957年以后,他调民乐县顺化小学,作大队辅导员、团支部书记、工会主席。除去上课、开会,平时还带学生捡麦穗、灭老鼠、挖洋芋,参加各种劳动,工作很忙碌。还经常去县里开会,每次开会的时候,身上系根草绳,然后背个筐拿上粪叉,一路看见驴粪、羊粪便随手拾到筐里,有时叉子拾不起就用手直接抓起来,谁筐里的粪拾得多谁就是好老师。现在想想,那时候是心甘情愿为党工作,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党有什么号召,从来不会多想,全身心地去执行。

我在师范学校任教导干事那段时间,学校吃饭多是小米饭,因为吃不习惯便向组织打了报告,后来被调到劳动街二校。1958年10月1日国庆节,我和苏曦宏在劳动街二校结婚。结婚后,我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兢兢业业工作,全身心投入到教学工作中。我们热爱教育工作,更喜欢班级的每一位学生,苏曦宏听说哪个孩子或家里人病了,就买点东西去看望。为了提高学生的作文水平,每次上课他都会自己先写好范文,在班上读,设置各种各样的开头,让学生自己写结尾。

一次一个女生突然晕倒在我的宿舍门口,我立即将她抱到我的宿舍里,当时她的病情十分严重,口吐白沫,浑身颤抖,我将一件崭新的骆驼毛棉衣送给她裹在身上取暖。后来我搀扶着她回家,她母亲知道情况后热泪盈眶,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连声说谢。当地老百姓很朴实,做家访时他们恭恭敬敬地把我们的脚拿起来往炕上放,然后拿来大饼让我们吃,饼还没吃完又去做面条饭。

困难时期,来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一次,教室里只有三个学生上课,但我还是认真地教学,坚持上好课,完成当天的教学任务。放学后我挨家挨户做家访,在城郊半尺多厚的田地里,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到学生家,发现学生光着身子躺在炕上,原来是大雪把孩子的衣服浸湿了,没有换的衣服,没法去上课,只能躺在炕上。又走访了另一家的孩子,他告诉我肚子饿着,上课没精神,我走到她家的炉子旁,打开锅盖一看,是一大锅洋葱汤,天啊,这怎么能充饥呢?目睹了这些场景,我心潮起伏,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学校。

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决定帮孩子们做点什么,此后我多次用父亲、公公寄来的和自己省下来的全国粮票买了饼子,送给缺粮的孩子充饥。老师们也很困难,由于没有蔬菜,吃馒头的时候只能沾点盐吃,记得一次吃糊粕,丈夫苏曦宏一口气吃了五大碗,实在是太饿了。后来为了吃饱肚子,学校老师都带学生打榆树叶,不少人因为营养不良脸都浮肿了。

那一段时间,我们热切希望回到上海,至少能吃饱肚子。但是往返一趟上海,就意味着要花费两个人两个月的工资,我们只能咬牙坚持。苏曦宏由于长期吃青稞、野菜,经常胃出血,到上海休养一段时间后回到张掖胃病又犯了,实在没办法我们选择返回上海。1962年我返回上海,苏曦宏在1964年办理了调动手续。回到上海以后,我们便长期担任代课老师,由于教学工作认真,善于钻研,我们逐渐成长为业务骨干,最终转为正式老师。苏曦宏先后在上海长宁区工读学校、五七中学任教,1988年,由于工作成绩突出,苏曦宏被推选为优秀教师代表,在上海市工业展览馆受到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书记江泽民的接见,那是党给予一个普通教师的最高荣誉,至今令人难以忘怀。

【陆丽娟口述 何玉军整理 选自公众号:张掖党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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