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妻子为竹马害死我们的孩子,我提出和离后,她却哭着说错了

书梦文化 2024-12-23 11:26:05

第一章

一月初九,中州大雪。

护国寺中,烛火摇曳,长生牌位在昏暗的光影下忽隐忽现。

他跪在牌位前,转动着手里的佛珠,默念着《地藏经》。泪珠在他的睫毛上凝结,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这是镇南将军侯爷为他意外身亡的孩子祈福的第十五日。

主持走进来,长叹一声:“侯爷,您落水后元气大伤,蛊毒复发,必须回南州修养医治。”

男子沉默良久,问:“我最多还能拖多久?”

“半月,半月之后,你必须离开。”

顾长岁的睫毛轻颤,最终点了点头。

主持松了一口气,又道:“您夫人在寺外徘徊多日,侯爷去见一面吧?左右你们相处的时日也不多了。”

顾长岁在问剑的搀扶下站起来。

他仔细地对镜整理了一番,直到铜镜中的脸庞看不出一丝苍白与病弱,又看了一眼牌位,才转身走出寺庙。

大雪纷飞,宛如鹅毛飘动。

女子飞奔着扑进他的怀抱。

低下头,谢盈盈冷清的脸庞上带着不愉:“怎么这么憔悴?我早就说过,护国寺不如将军府,你何必住满半个月。”

这是中州唯一一位女将军,也是他的妻子。

顾长岁的身形一顿,声音带着涩然:“我不想留在府中。”

“你还在怪阿俞?”谢盈盈有些无奈,“阿俞不是故意推你的,也不是故意把那碗药端给我的。你素来善良,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她轻抚顾长岁的脸颊,温声说:“宋老将军临终前托我照顾阿俞,我答应了,绝不能违诺。长岁,你要理解我。”

顾长岁闭了闭眼,压下眼中的失望:“我知道了。”

谢盈盈以为他消气了,松了口气:“那同我回去吧,阿俞说了,要好好向你赔礼道歉。”

两人上了马车,顾长岁的目光还落在寺庙大殿的方向。

谢盈盈握紧了他的手,柔声说:“不要想了,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顾长岁苦笑了一下。

不会了,不会有了。

顾家累世功勋,树敌颇多。他母亲怀他时不慎遭了暗算,他生下来,血液中便流淌着蛊毒。

顾氏一族寻遍天下名医,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他,才让他长到这个年岁。

在谢盈盈的镇南将军府,他却被推下了荷花塘!

同一日中,他的妻子谢盈盈喝下了宋清俞端来的堕胎药,扼杀了他们唯一一个孩子。

他的身体已经伤到根本,以后……都不会有子嗣了。

马车平稳地前进着,谢盈盈却忽然叫停。

“长岁,你等我片刻。”

谢盈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却带着顾长岁没见过的温柔与纵容,“阿俞托我为他带盒城南的糕点,小孩子家,事情总是那么多。”

她下了马车,顾长岁却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他们都还很年少的时候。

谢盈盈曾经翻上顾府的墙头,随手扔给他一盒糕点。

意气风发的女将军轻咳一声,耳尖泛红,掩饰一般说:“随手买的。”

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顾长岁眼中的黯淡逐渐消退,神色冷淡起来。

年少的情谊腐烂了,那便不要了。

半月之后,他当骑马向南州,去看看没有谢盈盈的广阔天地。

第二章

一踏进将军府,顾长岁便僵住了。

将军府的园子里,本种着一片流光木。

流光木来自南州,极难养育,数年一花开,花开时节木间星星点点缀着花瓣,远远看去,宛如流光,美不胜收。

可如今,目之所及,是一片热烈的紫牡丹。

“前些日子流光木开花了,阿俞一闻见那香气,便陷入晕厥,高烧不退。”

在他发问之前,谢盈盈率先开口,眼中带着歉疚,“你放心,树还在,只是移栽到了别苑。”

所有的质问都哽在了喉间,化作了无尽的苦涩。

顾长岁弱冠之年,名满中州,无数人欲与他结亲。顾老大人颇感头疼,便给那些热情似火的求亲者出了个难题:谁能在院中种满流光木,便能有机会。

南州与中州相隔万里,这几乎不可能完成。

但是谢盈盈做到了。她费尽心血,让流光满将军府,如此诚意深深震撼了顾长岁的父亲。

他终于松口,还曾意味深长地对谢盈盈说:“我也并非无故为难。长岁身体不好,流光木的香气对他有好处。”

其花入药,更可以压制顾长岁骨血中的蛊毒。

谢盈盈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却还是字句坚定地道:“您放心。在下活着一日,流光木便会在将军府留一日。”

一晃几年过去,当年恨不能剖出自己真心的人竟也忘了说过的话。

也罢,他也用不着这一片流光木了。

沉默间,一道明黄身影一阵风一般进了院子。

“将军,你终于回来了!”宋清俞的眼眸亮晶晶的,笑容与紫牡丹一般明媚灿烂。

顾长岁有些恍惚。

难怪谢盈盈喜欢他,这样生于武将之家的少年郎,有他不曾有过的蓬勃生命力。

在宋清俞害他失去了孩子之前,顾长岁也曾被他的明媚活泼吸引,将他当作弟弟对待。

“你来做什么?”谢盈盈说着责怪的话,眼中却漾开温柔与无奈,“长岁的身子还很虚弱,你别闹他。”

“我自然是来给侯爷赔礼道歉的。”

宋清俞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掏出一枚平安符塞进顾长岁怀中,“这是盈盈为我去重阳观求的,送给你!”

“那个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来世一定会幸福的。”

他的眉眼灵动,语气真挚,顾长岁却再一次怔住了。

去重阳观求平安符,须得一步一叩首,叩过三千台阶。

谢盈盈一边笑骂这规矩害人,一边为他亲上重阳观,只为在观外树上挂一红绸,乞求神佛护佑她的夫君岁岁平安。

她说:“我素不信神佛,这一瞬却希望世上真有鬼神,怜我一片真心。”

顾长岁现在才知道,这真心……是能分给许多人的。

谢盈盈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温声劝道:“收下吧,阿俞是一片好心。你要是推拒,他必定以为你还记恨他,回去就会哭成一个小花脸。”

宋清俞不满地瞪大了眼睛:“侯爷别信,她胡说八道!”

两人打情骂俏,旁若无人,顾长岁却再也撑不下去了,后退了两步:“我不舒服,先回房了。”

说完,也顾不上看两人是什么脸色,跌跌撞撞地回了房,紧闭上了房门。

他坐在床榻上,似乎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疼痛会麻木感知,他竟不知道天色是什么时候暗下来的。

月上柳梢,顾长岁终于起身,推开了房门。

迎面便是一阵酒气,温软的手臂揽住了他,谢盈盈靠近,声音有些含糊:“长岁,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第三章

“你喝酒了?”

顾长岁蹙起秀眉,伸手抵住她的胸膛。

谢盈盈平日凌厉清冷的眼眸中带着些许茫然,低声说:“阿俞酒量好,我陪他多喝了几杯。长岁,我好想你……”

说着,她伸手扣住顾长岁的后脑勺,凑近了他的脸颊。

顾长岁的心中似乎有细碎的冰屑,一点点落下来。他侧头躲开了触碰,轻声说:“谢盈盈,我没心情。”

谢盈盈的动作僵硬在半空。

半晌,她低声说了一句“抱歉”,便转过了身踉跄着往外走。小厮过来搀扶他,被她一脚踹开。

顾长岁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微酸,喉咙间涌起一阵痒意,不由得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移开嘴上的帕子,看到了上头鲜红的血迹。

顾长岁苦笑。

也罢也罢,命都快没了,何必执着于情情爱爱呢?

翌日一早,顾长岁正在喝药。

问剑忽然跑了进来,焦急地说:“侯爷,侯爷和那位宋公子……您快去看看吧!”

他们两人怎么了?

顾长岁皱起眉头,撂下药碗,起身匆匆跟着问剑去了宋清俞的屋内。

室内暗香旖旎,谢盈盈站在床边,墨发凌乱,神色前所未有地难看。露在外头的雪白脖颈上布满了青紫痕迹。

而床榻上,宋清俞无措地坐着,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明眼人都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顾长岁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向谢盈盈,眼中涌起水雾。

“我昨晚喝醉了……”谢盈盈似乎极为头疼,上前两步,想要拉住顾长岁,顾长岁却躲开了。

“谢将军。”顾长岁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你记得你成婚时答应过我什么吗?”

成婚数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谢盈盈。

谢盈盈的嘴唇颤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一年,也是大雪纷飞的时节。

芙蓉帐暖时,洞房花烛夜,谢盈盈没等他动作,就自己掀开了盖头。

这位女将军素性冷淡,那时候却笑得像个孩子:“长岁,我终于嫁给你了。”

“中州民风开放,男女都可旁置侧室,谢氏人丁凋零,谁都劝我多找些小郎君开枝散叶……但我心中只有你,不会多看别人一眼。”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何其美好的誓言,却这样轻易地落入了尘土里。

“我并非有意!”沉默过后,谢盈盈试图解释,“你是我唯一的夫君,我怎么会……”

顾长岁盯着她的眼眸,打断她:“你敢说你不曾对他动心?你敢说你不是情之所至,顺势而为?”

谢盈盈噎住,哑口无言。

顾长岁浑身不自觉地颤抖,他摇着头,慢慢后退,脚步有些不稳。

终于,他支持不住,嘴角溢出鲜血,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四章

“侯爷身体康健,并无问题。”

张大夫说完这句话后,谢盈盈的眼中染上了些许薄怒。

她看向床榻上的顾长岁,声音中带着失望:“长岁,我知你不满,但你何必装病?”

“阿俞生性善良温驯,以为你怒急攻心,愧疚至极,现在还跪在门外,谁劝都不肯起来。你就没有一点不忍吗?”

顾长岁脸色苍白,疲倦地闭上了眼眸,不愿多说一句话。

谢盈盈似乎还想说什么,在他漠然的态度下,却又无法开口。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甩袖离开。

顾长岁这才重新睁开眼,看向张大夫。

这位大夫在将军府中多年,深受信任,不仅医术绝伦,人品也颇为贵重。

今日,他却对谢盈盈说了谎。

顾长岁的语气平静:“你为何要帮宋清俞?”

张大夫沉默了一瞬,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宋老将军一生为国,只有宋公子一个孩子。我不忍他被将军迁怒,所以隐瞒了侯爷的状况。侯爷要怪,就怪我吧。”

“他的父亲一生为国,只有他一个孩子?”顾长岁忍不住笑起来,带着悲凉,“我的父亲难道不是为国鞠躬尽瘁?顾家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

“就因为我父母尚在,我年少封侯,不如宋清俞可怜……你们就都要这般待我?”

张大夫垂着头没说话,顾长岁情绪一激动,又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他挣扎着起身,走到了门外。

宋清俞正跪在雪地上,瘦弱的脊背微微颤抖,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倔强。谢盈盈站在一边劝他,他却不为所动。

见顾长岁出来,宋清俞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下来。

“侯爷,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他哽咽着说,“我明知盈盈与你伉俪情深,昨晚还情不自禁……”

顾长岁站在原地,一时哑然。

他决意要放下谢盈盈,可是面对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他还是说不出谅解的话。

“我知道,你们顾家崇尚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论男女都不能置侧室。”宋清俞咬着唇,神色变得坚定,“我也不可能为人侧室,辱没我宋家门楣,更不能当此事从未发生……”

话音落地,他突然起身,朝着墙柱的方向狠狠撞过去。

顾长岁瞳孔一缩,下意识地迈出步子。

谢盈盈的动作比他更快,拦腰抱住了宋清俞,眼中满是沉痛:“阿俞!你何必做傻事!是我酒后无状,与你何干!”

宋清俞剧烈地挣扎起来,带着哭腔大喊:“盈盈,求你了,让我以死明志吧!”

“这辈子我们没有缘分,下辈子,希望我能先一步与你相识……”

一片混乱中,顾长岁声音冷了下来:“够了!”

他常年病弱,说话也颇为温和,很少用这样冰冷的语气。

宋清俞和谢盈盈都愣了愣。

“不必寻死觅活,宋清俞,你可以进将军府。”

顾长岁仰起头,看向半空中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圆日。

冬日的圆日就是这样,看着暖洋洋的,却不能给人带来丝毫暖意。

他伸手,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泪水,继续道:“并非是做侧室,你可以与我……平起平坐。”

第五章

宋清俞停下了动作,谢盈盈也怔怔地看着他:“当真?”

“嗯。”顾长岁的声音又温和起来,他温声吩咐问剑,“扶宋公子回去休息。”

“盈盈,你跟我进来一下。”

他消沉了多日,突然恢复往日的模样,倒让谢盈盈有些无措。

她跟着顾长岁走入房中,开口,声音微哑:“长岁,其实不必如此。阿俞只是一时想不开,我再劝劝……”

“不用。”顾长岁打断他,那双眼眸看起来平静无波,“既然喜欢,就不要委屈了他。况且我身子不好,恐怕……将军府也需要开枝散叶。”

谢盈盈的眼眸中染上了愕然。

顾长岁身体不好,难有后代,但他们确实曾有机会孕育子嗣。

那个孩子因何而死……

他们两人都再清楚不过。

谢盈盈难得有些心慌,试探性地问:“你真当不介意?”

“成婚数年,你身边干干净净,我也该知足了。”顾长岁的目光落在窗外,落在万千远山上,“中州,没人能做到一生一世,不是吗?”

谢盈盈知道自己应当欣慰,欣慰顾长岁的懂事。但是莫名的,她的心脏被攥紧了,胸口也有些发闷。

她永远都记得那年夕阳柔和的光晕下,顾长岁的声音清和却带着坚定:“谢盈盈,你要是敢辜负我,我就……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见你。”

顾长岁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风骨傲然,性情执拗。这也是他身上最明亮、最吸引谢盈盈的一部分。

如今……怎么变了呢?

“对了,你的生辰快到了,这个给你。”顾长岁递来一个匣子,盯着她的眼眸说,“记得生辰那日打开。”

谢盈盈的脑子有些混乱,随手将匣子递给了小厮。

之后几天,谢府一下子忙乱起来。

皇帝听闻谢盈盈要与宋老将军的儿子喜结良缘,龙颜大悦,好生夸了谢盈盈一番:“我中州的女将军合该如此!守着一个夫君算什么!”

一时间,来将军府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谢盈盈风头无两,好像所有人都忘了,她还有年少相识的夫君。

大婚当日,四处张灯结彩。

一个年少的公子哥喝得醉醺醺的,一把揽住谢盈盈的肩膀:“谢将军,你早该多找些小郎君陪在身边了!”

“我中州不论男女,哪有只和一个人过日子的?要我说,顾家那公子,确实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可这么多年霸占着你,未免有些善妒了,你可是我中州唯一的女将军!”

“你可要小心那宋老将军的遗孤遭了他毒手……”

顾长岁恰好走到门口,闻言顿住,神色有些凝固。

然后,他听见谢盈盈随口“嗯”了一声。

原来……她真是这么想的啊。

顾长岁身边问剑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侯爷!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

“无妨。”顾长岁无言片刻后,居然安抚性地笑了笑,脚下的步子换了个方向。

晚风轻拂,吹散了他的低语。

“原本还想再看一眼,权当告别……”

如今,倒是不必了啊。

谢盈盈正在堂中陪宾客喝着酒,一抬头,恰好看到一片月白的衣角。

她的心突然乱了起来,一把拽住路过的小厮,有些着急地问:“长岁呢?这样的日子,他为何不在?”

第六章

顾长岁一点点地收拾着包袱。

他与谢盈盈成婚数年,将军府处处都有他的痕迹。但真正属于他的东西,零零总总,也不过些许。

收拾到一半,小厮匆匆赶来:“侯爷,将军让您赶紧过去呢。大喜的日子,您总要在场的。”

顾长岁身边的问剑咬着牙,正要发作,被顾长岁拦住。

他让问剑为他束发,便缓步走到了正堂。

谢盈盈一身红裙,美艳动人,转身看他,眸光中有复杂的情绪翻涌。

在他开口说话前,一身红袍的宋清俞笑意盈盈地走上来,端着茶道:“顾侯爷,这杯茶,我敬您!”

顾长岁看着他年轻俊秀的脸庞,有一瞬的恍惚。

他娶谢盈盈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

顾长岁缓缓褪下手指上的玉扳指,套在宋清俞手上,声音清浅:“愿你与谢将军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谢盈盈看到这一幕,瞳孔微缩,忍不住上前半步。

她认得这个玉扳指——这是谢老将军留下的。

他们新婚那一日,她亲手将玉扳指赠给了顾长岁。

顾长岁似是没注意到谢盈盈的神情,面色如常地接过了那杯茶。

此时,异变陡生!

宋清俞手腕一颤,茶杯翻倒,滚烫的茶水泼洒下来!

他发出了一声惨叫,后退两步跌坐在地上,白皙的手臂通红一片。

“侯爷……”宋清俞的声音在颤抖,眼中蓄起了泪水,“大婚当日,茶碗翻倒,是为不吉。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顾长岁下意识地道:“我没……”

“你要是这般厌恶我,为何要同意将军同我在一起?!”宋清俞拔高了声音打断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发颤,“不如那天就让我死了!”

说着,他捡起地上的碎片就往自己的手腕上割去。

“阿俞!”谢盈盈连忙夺过瓷片,将他拢在怀里,语气焦急又心疼,“胡说什么?你是我认定的夫君,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

“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宋清俞终于放弃了寻死,靠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冷风穿堂,顾长岁的眼眶微微泛红。

谢盈盈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语气生硬地对小厮说:“送侯爷回屋休息。”

小厮上前,有些为难地看着顾长岁。

顾长岁扯了扯唇角,道:“我自己会走。”

他提步走出,想起少年时的谢盈盈。

春色潋滟的时光里,她与顾长岁十指相扣,笑话那些内宅不宁的公子哥和千金侯爷们:“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只有你,也只会护着你。”

问剑突然惊叫起来:“侯爷!您的手!”

顾长岁回神,看向自己的掌心。

热茶大半都落到了他手上,他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血泡,看上去触目惊心,远比宋清俞严重。

可没有一个人发现。

第七章

顾长岁回屋上了药。

粉末落在伤口上,钻心地疼。

他在顾府,父母怜他体弱,小心地疼爱呵护,连块油皮都没让他碰破过。

上次这么疼……还是失去那个孩子的时候,他蛊毒骤发,气血翻涌。

他坐在床榻上,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

“爹爹,你怎么在哭?”稚子天真,笨拙地用小手拭过他的眼角,“娘亲为什么不来陪你?坏娘亲,我不要理她了!”

顾长岁怔怔地看着他,不受控制地俯身去抱他,却扑了个空。

心脏收紧,他意识到,这不过是蛊毒发作带来的幻觉。

顾长岁闭上了眼,豆大的泪珠从眼角落下。他呢喃着说:“你娘亲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

入夜,冬风愈发凛冽。

谢盈盈一进门,就看见顾长岁蜷缩成一团,正胡乱梦呓。

她心中一痛,走上前抱住顾长岁:“长岁……对不起,白日是我说错话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伤阿俞的。”

“我只是一时心急……”

关心则乱,如是而已。

顾长岁没有任何反应,在她怀里哆嗦着。

谢盈盈终于察觉到不对,将手覆在顾长岁的额头上,发觉那已经一片滚烫。

问剑恰好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慌乱地冲上前:“快!送侯爷去护国寺!”

谢盈盈知道护国寺主持医术绝伦,但不知为何问剑不愿找张大夫,正欲开口问,小厮跑来说宋清俞也晕倒在了房里。

她脸色一变,急忙转头去找宋清俞。

……

佛前,诵经声悠远。

顾长岁缓缓转醒,看到主持站在他面前,缓缓转动着手中佛珠。

“贫僧已经与顾大人和顾夫人通过信。”

主持的声音和缓,“侯爷放心去南州便是,纵是将军,也拦不住您。”

顾长岁已经疼到麻木的心脏中涌起一阵暖流。

世事无常,情爱难留,但他的父母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不过……侯爷离开前,不用回顾府与二老告别了。”主持又道,“多事之秋,您护着好自己,平安康健,是他们唯一的心愿。”

顾长岁“唰”一下抬起头,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为、为什么?”

主持长叹一声,尽显悲悯:“将军果然瞒着侯爷。圣上猜忌顾氏,最近寻得了顾大人贪污受贿的证据,将顾氏一族软禁于府中,不知之后会如何。”

“轰”的一声,顾长岁脑中炸开惊雷。

眼前一片空白,他几乎难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贪污受贿?父亲一生清正,何来贪污受贿一说?”

他的声音很低,“所谓证据是……谁找到的?”

主持转动佛珠的手停住。

良久,他说:“是镇南将军。”

恰是卯时,小沙弥推开护国寺寺门,圣洁的钟声敲响。

寺庙晨钟暮鼓,警示世人,顾长岁却仿佛听到了人间最尖利的悲鸣。

天地顷刻一片昏暗。

第八章

怪不得。

怪不得顾府最近毫无音讯。

怪不得谢盈盈大张旗鼓地迎别人入将军府,顾长岁的父母却毫无反应。

他们那么疼爱他,却因为他的妻子,身陷囹圄!

顾长岁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主持想要伸手扶他,他侧身躲开,沉默着往寺外走去,就像失去了灵魂。

问剑告诉谢盈盈,顾长岁要在护国寺医治旧疾,谢盈盈便非要跟来同住。只不过……带着宋清俞。

顾长岁停在两人的厢房前。

未来得及伸手叩门,他就听见了令他如坠冰窖的话。

宋清俞正带着好奇问:“听闻侯爷的父母极为疼爱他,怎么能允许我和你在一起?”

“我自有办法。”谢盈盈的声音沉稳,令人安心,“顾府现在正自顾不暇,管不了我们。你放心,顾氏再权势滔天,也不能伤害你。”

顾长岁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门。

迎着谢盈盈诧异的目光,他几乎要冲上去拽住她的衣领质问。

顾老大人一生兢兢业业,为国尽忠,对谢盈盈这个儿媳也多有提携,谢盈盈怎么能为了和宋清俞在一起做出这种事?!

但顾长岁知道,这些都没有意义。

烂掉的人,是不会回来的。

谢盈盈的眼中染上慌乱,上前两步:“长岁,你刚才听到什么了吗?”

顾长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住的。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没有。我刚来。”

谢盈盈松了一口气,冷清的脸庞上泛起温柔的笑意。她拉起顾长岁的手:“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盈盈有孕了!”

宋清俞抢先说了出来,伸手抚摸着谢盈盈的腹部,眼中流动着明亮的光彩。

有……孕?

顾长岁双眼失神,谢盈盈却颇为兴奋,抓着他的手道:“这一定是我们的孩子回来找我们了!兜兜转转,他还是来了谢家!”

不。

不是的。

那孩子分明已经化成一滩血水,永远地留在了冬日。

顾长岁的脸上毫无血色,盯着谢盈盈的眼眸说:“是啊。他以后会做将军府少主,会继承将军府。真是……恭喜将军。”

他的目光漠然而悲哀,让谢盈盈愣了愣。

沉浸于兴奋中的她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在向刚失去孩子的夫君,表达对另一个孩子的期待!

“长岁,你在说什么?”她紧紧握住了顾长岁青筋分明的手,“世子自然只会是我们的孩子。”

“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都不会变……”

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孩子了啊。

顾长岁不能再有子嗣,也不愿再有。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谢盈盈的眉眼。她的五官仍如年少时一般精细精致,甚至因为岁月的积累多了几分令人心醉的沉稳。

明明还是这样的人……那个爱他的少女,究竟去哪里了呢?

胸口钝痛,大抵是骨血中的蛊毒又蠢蠢欲动了吧。

第九章

一晃几日过去。

谢盈盈生辰将至,顾长岁的东西也都收拾妥当。

问剑陪着他在园中走动,有些不安:“侯爷,将军近日一直陪着宋公子。要不,您趁将军生辰,备些礼物,好让她……”

顾长岁的指尖抚过紫牡丹的花瓣,声音平静:“宋清俞是孩子的父亲,他们黏在一起是应该的。至于寿礼……我已经提前送出了。”

“她会喜欢的。”

问剑欲言又止时,宋清俞走了上来。

纵然已经身为人父,他的眼眸依旧灵动,眉眼间的灵气未有半分消退。

宋清俞居然孤身一人站在花丛间,俯身嗅闻清香。

“侯爷。”见顾长岁过来,他歪头笑了一下,狡黠动人,“你知道吗?紫牡丹是我最喜欢的花。”

“先前的流光木虽好,但让我颇为难受。盈盈二话不说,就替我将树移走了,还特意寻来了能在冬日存活的紫牡丹……”

顾长岁察觉到了宋清俞的得意。

宋清俞一直将自己包裹在天真善良与爽朗中,这是第一次露出獠牙,让顾长岁有些不安,忍不住后退半步:“那又如何?”

“我知道侯爷与盈盈伉俪情深。”宋清俞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惆怅,“我也有信心让她换一个喜欢。毕竟世上新人换旧人,总是寻常。”

“我没想到……就算我走到了她身边,让她怀上了我的孩子,她也不想让这个孩子做未来的镇南将军。”

“那我要这个孩子有什么用呢?”

顾长岁的眉头猛然一跳,宋清俞便转过身,倒向了荷花塘。

就像那一天,顾长岁被他“意外”推入荷花塘时。

“阿俞——”

熟悉的声音传来,谢盈盈毫不犹豫地跃入荷花塘中。

她征战四方,是名传天下的女将军,身体极好。但是这一跳,腹中的孩子绝对保不住!

但她关心则乱,顾不上这些!

两人上岸后,谢盈盈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扶着脸色苍白的宋清俞,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冷意。

“快叫大夫!”理智尚存的顾长岁怒吼。

“不必了。”谢盈盈慢慢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扶着宋清俞离开。

她的背影那么孤绝,让顾长岁想起那年年少,谢盈盈笑着说“这个糖葫芦好吃,我为你买来尝尝”,便转身离开,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只是那时候,只要顾长岁唤她,她就会回眸。

顾长岁突然动了,声音中带着隐隐的绝望:“我没有推你的阿俞。”

谢盈盈的动作微顿,但很快,她继续迈步向前。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第十章

宋清俞休养了许久。

顾长岁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只是将流水一样的补品送进了他房里。

谢盈盈也一直没去找顾长岁,直到生辰那一日的早上,她走到了顾长岁门前。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他印在窗上的影子。

顾长岁正在清点自己的物件。

笔墨纸砚,轻便的衣物,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一叠厚厚的书信上。

那是谢盈盈写给他的。

少女爱意热烈,借前人的诗句肆意表达。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顾长岁看了许久,伸手将信件放在了烛火上,看着它们被点燃,然后化为灰烬。

谢盈盈出声的时候,他被吓了一跳。

谢盈盈的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情绪:“长岁,出来一起用膳吧。”

“阿俞毕竟也害你失去过孩子……这次,他没有怪你。我也不会怪你。”

宋清俞倒成了那个善良宽厚的人。

顾长岁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你做出这种事,我们都原谅你了,你还要如何?”谢盈盈似乎被他的沉默激怒了,“长岁,你我青梅竹马,夫妻情深,但再深的情谊,也是会被消耗的!”

“你再如此任性……我们要如何继续做夫妻?”

是啊,再深的情谊,也有耗尽的那天。

恩爱夫妻,最终不过别离。

顾长岁自嘲一笑,没有回应,只是望了望将军府大门。那里应当已经停了马车,他马上就可以去到传闻中风景绝胜的南州。

见屋内一直没有声响,谢盈盈脸色沉冷,也不再继续温言哄着,转头去了宋清俞屋里。

宋清俞正在烛火下做着花灯,一不小心刮到了手指,轻呼了一声。

“你这是做什么?”谢盈盈坐到他身边,心疼地拉着他的手轻吹。

宋清俞郁闷地说:“我在为你做生辰礼啊。这也太难做了……”

说着,他将努力多日的成果展示给谢盈盈看。谢盈盈被上头画的四不像的鸳鸯逗得一笑,脑子里却浮现了顾长岁的脸。

顾长岁诗书礼义样样出色,弱冠之年名满中州,唯独不擅画。

他第一次送谢盈盈画,上头画的狸猫也宛如一只胖鸭子。

谢盈盈取笑了他许久,他憋着一股劲回去练了许久,之后每一年都会送她书画。

谢盈盈眼见着顾长岁从稚嫩少年郎长为沉稳的侯爷,也眼见着他的画工逐年进步。现在的他,已经能画出万里山河图。

对了……

今年,顾长岁似乎还没有送她生辰礼?

谢盈盈莫名有些坐立不安,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小匣子。

她叫来小厮,取出了小匣子。

宋清俞好奇地凑过来,问:“这是什么?”

“长岁送的,大抵是画……”

话音未落,就卡在了咽喉间。

空气一下子变得寂静,匣子内的信纸泛着浅浅清香。

那上头的字迹遒劲,笔锋暗藏风骨,赫然写着——

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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