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外面世界的重庆人,在1959年9月以前,几乎都是从朝天门出发。古时候坐木船,仿若生死抉择。滚滚长江滩险浪急,暗礁林立。劈浪前进的江船在赤身裸体的纤夫苍凉的号子声里一往无前…
闯出去,哪怕冒着生命危险。
有那淡定勇敢的人,伫立浪尖,谈笑感慨“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也有那欣喜若狂的爱国志士,豪迈地吟唱“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道路既险且阻,行路难,难于上青天。
但崇山峻岭,千沟万壑,怎能挡住兼怀天下的重庆人?
成渝铁路通车
1952年7月,成渝铁路建成通车,1959年9月,菜园坝火车站建成投入使用。重庆通往外面世界的路开始变得不那么难,菜园坝当仁不让地取代朝天门,成为人们离开盆地,志在四方的出发点。
从菜园坝火车站诞生的那一天起,她就成为重庆的窗口,成为人们视线的焦点。
很早以前的菜园坝火车站
于我而言,菜园坝真正进入我的视线是在八十年代初。久远的记忆里它化为几个符号:站前广场上停着的菲亚特两厢出租,小巧玲珑;语速飞快的维族大婶小山一般臃肿的身躯;大人反复叮咛测身高时要缩头含胸屈膝,把自己的高度压缩进免票的范围里…
广场上一排相对的水槽,几十个水龙头前一直都围着人,来自五湖四海的旅客络绎不绝地在那里洗漱自己。
重庆第二代出租车
每年四次到菜园坝火车站报道了四五年后,就停止了折腾。因为回到了父母身边,在重庆读书,无须再寒暑两季探亲。
再常到菜园坝火车站的时候,就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也是因为读书。
火车站广场扩大了不少,候车厅与售票厅都进行了扩容。即便我的视野比之小时候增加了许多,此时的菜园坝火车站也不啻一头巨兽。
形形色色的人充斥在这里,像这头巨兽身上寄生着的密密麻麻的跳蚤,人们互相漠不关心,来去匆匆。太多的摊贩挤在火车站周围,老实做生意的却没几个。
熙熙攘攘的,污水四溢的广场上,票贩子、小偷和羊儿客多如牛毛。
除了类似我这般出门不是为了求财而是为了求知的人群外,所有的人通过这里,似乎都是为了金钱。
九十年代的菜园坝
不能信任任何人。那个时候的菜园坝火车站,给人的教育就是这么直观。小心提防其他人,那个年代的窗口地区就是如此让人无奈。
售票窗口后的售票员大姐总显得很不耐烦,让人下意识地觉得她的工作不像是卖票,而是施粥。
在肮脏积水的广场周边,是市容管理人员埋伏的战场。如果有谁往垃圾遍布的地上吐了口痰,没准会同时冒出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狞笑着高呼罚款,一边把红袖套往臂上戴。
千万别在火车站买东西与吃饭,无良商贩掏空顾客口袋的“事迹”,常常见诸报端。
火车站的厕所要收费,有空调的候车室要花钱,热门城市的车票永远是已经卖完。
那个年代的人,在这里花着该花与不该花的钱,坚决地出发,奔向远方,奔向希望,憧憬未来。
新世纪的菜园坝火车站
大学毕业后返渝,没有每年非出远门的需要,菜园坝火车站就淡出视线。但一年内不定期会走几趟菜园坝,有时是去火车站广场下的书刊市场,有时是到水果市场,有时是单位的业务需要联系货运公司。
菜园坝火车站外形似乎没什么改变,但人流量慢慢地减少。环境倒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整洁了。
江北区的绕口令重庆北站建成投用后,重庆的火车客运重心便转移了过去,菜园坝更显没落。这个重庆最古老的车站,完成了过去年代赋予它的使命,在新世纪的曙光中,变成了黄昏的夕阳。
再后来,迷宫状的重庆西站也开放了。
菜园坝火车站彻底失去了它的地位,在长江千年不变的江风里,变得落寞与边缘化,功能性因素基本消失殆尽。
人们到菜园坝,已经不是坐火车,而是坐长途汽车。
新菜园坝火车站规划图
菜园坝火车站让人心情复杂,它承载着两代人跨越世纪的记忆,很多记忆其实并不美好。但哪一座城市的火车站曾经不是那个样子?它与人的素质相关,而非车站本身的问题。
因此,当菜园坝的规划方案出台,功能定位明确后,我心中是喜悦与期待的。
作为渝湘高铁的起点,菜园坝火车站一旦改造完成,将再次焕发勃勃生机。出行的重庆人又将通过这里,穿州过府,在远方去发现希望,实现梦想。
就像几百几千年前的古人一样,但又很不一样。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不需要为行路殚精竭虑,以身犯险,而是在享受舒适快捷的旅途时,花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