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三十年(中)|第三十四章千里送京娘

鲁鲁阅览旅游 2024-10-24 22:44:33

天气之热,上火车排队时间之长,人之多之拥挤......火车开出广州一个小时了,车厢内才慢慢静下来了。在排队上火车时,王佐买了一份《羊城晚报》,车厢安静下来后,他把晚报部分广告页铺在地上,他和宁静坐了下来。

 两天的劳累,现在大概是放心了,宁静趴在王佐大腿上一会儿就睡着了。王佐却怎么也睡不着,头痛欲裂。车厢内太拥挤了,有的人连坐的空间也没有,只能站着,货架上也有一些人......这趟火车几乎成了民工专列,打工回家的,找不到事的......在九十年代每趟火车都是这样,就像拉猪仔一样。

 王佐的心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他想到离开国营军工企业后近三年来的流浪历程,想到今年春天离开闽南到广东发展的这几个月的日子,而现在又盲目地送一个姑娘到重庆,而且两人身上身无分文,前面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王佐一直有记日记的习好,一年一、二本,但在广州火车站居无定所的日子里,中断了多年的习惯。

由于睡不着,也无事可做,王佐从包里拿出日记本,想补记一下这几个月来的日记。这本1995年的日记本起自年后,是在福建买的。王佐摊开这本漂亮的硬封皮彩页日记本,心中却乱糟糟的,像一团麻,不知从何下笔。他翻开日记本的第一页,看了下去。

     一九九五年正月十二

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

 此时正是打工仔漂流的季节,从家里出发,又涌向四面八方,年年如此,寻觅陶金的宝地。有的人回来了,有的另觅他处。今天中午,来了几个安徽人,是汪承节的老家人,来拿东西——汪承节年前叫我照看被子,他不到这家厂来打工了, 不到闽南来了。小汪年前说在家乡开饭馆,而他另一个老乡却远行宁夏银川市,不知何所为也。时光如水,我已出门多年却一事无成,看着别人的成长和发展,想想自己的流浪落泊,我不禁悲从心中来。这几天,这两个月来,沉浸于烟酒玩乐之中,心中虽然想着将来,想着找到一份好工作,或者做点生意也好,却无能为也!每天待在房中闷坐,也所以不出什么然来啊!一直以来,我心中经常发誓,好好闯,好好干,但似乎少了些许运气。几年来的流离失所,斯文扫地,已扫出了我的青春朝气和宝贵年华,前面等待我的是啥呢?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已拉下了本来的一拍,但跟上另一个调,好像也慢了一拍。主啊!祝福我吧,请给我一盏明灯,照亮我的前程,只要能平静度日,业余参加学习,不多求也!

    一九九五年正月十三

这几天来,每天下午下班,希望打卡机下的桌子上有我的信件,可每每令我失望。弟已有一年多没音讯了,家中也有几年了。我给家中写信多封,也不见回,不知为何?是没收到信?还是大哥换了地址?一切的一切是怎么回事呢?我经过常人没经过的磨难,造就了我坚强的心,或者说没有情感的孤独,只是人生不得意而已吗?从内心来说我之内心想家,念亲人之情,可能胜于常人,比常人更甚,只是没有表现在外而已。妈,你为何不回信?

今年是猪年,是我的本命年,按国人的思维之方式,本命年应该是事业有成,成家立业之时。而我,什么都没成,什么也不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愧对先人呀!及江东父老哇!正因为这样,我才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见,独自孤独愁闷;正因为这样,我才迫切要找一份好工作,要赚钱,更要赚谋生之技能,所以我一直在注意招聘信息。中午到厂写字楼看招工信息,抄了一份石狮人才交流会的日期地址。到时,我一定要碰碰运气,碰碰自尊心。

一位同事,是仙游的,他爸爸在国营人干了二三十年,混上了科长,竟跑到这个厂来打工。从这里可以看出我之离开国营厂,并不可惜,问题是要争气,要混出人样来!这位干革命工作一辈子的年长者,现在和我一起做检验,画画工艺图。据他说他们厂的大中专生全跑光了。另外,这个厂的老板和老许,曾是某国营厂的同事。而老板不知何故,七三年就跑回晋江了。如今,老板已是千万富翁,可老许仍是工薪阶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人生真是无赏,人生真是无奈。若干年后,不知我的同事和同学是否有发达的,不管是从政发达还是经商发达,到时候我又如何感受呢?今天,同学大多数已享天伦之乐,已成家立业。只有我,自动离开国营厂,去反抗命运,南下发展,至今流离失所!

 ......

 火车在向前飞驰,天已暗下来了,王佐心情沉重地看着上年的日记,心情更加沉重了!

 “起来!起来!开饭了——”

 一个推着餐车的火车工作人员一边大叫着,一边招呼旅客买饭。躺在地上和坐在地上的打工仔们纷纷站起来让道。王佐拉起宁静,宁静好像还在梦中一样,又像是没睡醒,站起来侧靠在王佐的怀里,侧着身子让餐车过去。

一会儿,火车行驶到湖南某站,停了下来。这时,天已全黑了,车厢里的人纷纷招呼,买饭的买饭的,叫人的叫人,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由于有人下车,王佐和宁静挤到一节车厢中间过道上站着,希望在下一站能坐上座位。

这是一趟从广州出发,经湖南、广西、贵州然后终点站到达重庆的列车,火车上大多是操着四川话口音的四川人和贵州人。王佐知道,半夜里,火车上会查票。现在他考虑的是怎样躲过查票?这时,宁静也醒了,王佐把目前的情况说给她听,她轻轻地对王佐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我听你的,你叫我做啥子我就做啥子!”

王佐便和旁边坐位上的人聊了起来,得知一排座位上坐着的是遵义人,一排座位坐着的是达州人。王佐把他和宁静的情况说给他们听了,他们半信半疑。几个遵义人说他们下车了,把座位让给王佐和宁静坐,但对于票的事不管是遵义人还是达州人,均表示无能无力。最后,王佐说查票的时候,他和宁静躺在座位下面,请求他们配合,他们把行李放在座位下面,并且从座位下面的包里拿出火车票。这样的话,查票的人也许会以为座位下面是包包,不会想到有人。他们答应了,但都说看你们的运气了。

王佐把办法说给宁静听,说查票的时候要委屈委屈,钻到座位下面去躺着。这次宁静不但没哭,反而少有的露出笑脸,说:“你干嘛我也干嘛,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王佐听了哭笑不得,原来没有绝望的宁静还分明是一个学生的腔调嘛!

谈妥了怎样解决查票的事后,王佐便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矿泉水空瓶子去打车上的自来水。打回来了自来水,王佐和宁静就着矿泉水瓶子,一人一口自来水,实在是看着可怜!几个达州人见王佐和宁静自上火车以来一直没有吃饭,喝着自来水,大概相信了他们的真实情况,便和王佐聊了起来。原来他们是去广东找工作,工作没找到就找老乡借了路费打道回府了。

宁静不喜欢聊天,这时也睡足了精神,虽然没有吃饭,但也感到无聊,便拿起王佐的日记本看了起来,正好是接着王佐刚刚看过的地方。

  一九九五年三月四日

平生第一次见到大海,与我心目中想像的大海相去甚远。

 海水波涛汹涌,翻滚转扑而来,像是有万钧之势冲向岸边。远处的小船在波浪中一沉一浮,海平面看来要比脚下的海滩还要高出一层。老曹指着远处的市镇说:“那就是深沪,再远处的小岛就是小金门了。”是的,我到了深沪,到了深沪湾。从今天开始,有一种新的生活,那就是浪漫的海边生活和学技术的隐世生活。这里是一个施姓村庄,有很多旅菲侨民,在海边有侨民建的还没完工的镇海宫。

我在这里从事检验和电工,检验是本行,可不好处理,容易得罪人,电工是刚刚自学的。正因为如此,不知这海边的村民生活,另类情趣能有多久?看海看阳光看沙滩,真是那么令人陶醉吗?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里的一些习俗很有趣。我们刚到,烧饭的中年女子见到老曹夫妇说:“不要生孩子呀!”大概生小孩会给主人带来晦气吧。晚上,我吹了一通笛子,她又对我说会引鬼上门。这里禁忌太多,也长了一分见识,但日子会有新的开始吗?

......

 火车在夜风中飞弛,宁静一直在看王佐的日记,似乎想从他的日记中看出他的一些秘密来似的。看着看着,她时不时略带醋意的抬起头对王佐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女人缘的嘛,其实,我早知道你是一个风流鬼!”

 王佐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对面的达州人倒是哈哈大笑,说:“这有啥子嘛!狗日的,和我们四川的妹子耍朋友,小心把耳朵哟!”

这趟火车要跑两天两夜,王佐最担心是深夜查票。两夜过去了,查了两次票,王佐带着宁静先后两次躺在座位底下,躲过了列车员的火眼金睛。

现在,火车已开出了遵义,再过几小时就到重庆了,王佐两天两夜紧张的心终于松驰下来了。虽然,就算下了火车,他还要考虑怎样遛出火车站。但是,他知道,下了火车,最少,铁警不会把他们再次赶向广州的。所以,那对他来说,至于怎样出火车站,下了火车再见机行事吧!王佐暂时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去想了。

几个遵义人下了火车,他们把座位让给了王佐和宁静,王佐真是感激,因为火车上的人还是很多呀!由于能坐下来,王佐的心情略有好转,一边看着火车两边的山水,一边和达州人聊天,暂时忘却了几天来的劳累。几个达州人现在是彻底相信了王佐和宁静的遭遇,给了一包方便面他们。火车上没有开水,王佐和宁静是用自来水泡方便面吃的。

真是难以想象啊!两天两夜,王佐宁静两人共吃了一包方便面,渴了饿就喝自来水!

火车快到重庆的时候,达州人给了王佐十块钱。有了这十块钱,王佐和宁静才能坐车从重庆市区到渝北区两路,再从两路到石鞋。当然,这是王佐下了火车以后才知道的。

达州人,谢谢你们!你们在车上也是用自来水泡面过来的,但你们却从自已路费里省出十块钱给我们,真是谢谢你们啊!到了重庆后,王佐心中不由对几个达州人感激万分。

 终点站重庆终于到了,火车慢了下来

王佐看着眼下的山城,鳞次栉比的房屋自下而上,这就是他儿时就向往的地方啊!

如果长江是一条龙,上海是龙头,武汉是龙身,重庆就是龙尾了。

王佐记得小时候看的小人书《江姐》,故事就发生这座山城啊!还有那个厉害的双枪老太婆,还有三峡,还有那川江号子,还有那小时候读的唐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王佐头脑中有关重庆和有关长江上游的人和事,全部清晰地活灵活现在他的眼前。但是,他心中还是感叹万分。他竟然是以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和这种方式来重庆的。他暂时忘记了还要溜出火车站。他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到这座山城,当然就要待上一段时间啊!不然,不就白来了吗?他又突然想到小弟。不行啊,小弟还在等着他啊!在广州火车站等他啊!他还是要尽快回广东,先去云浮上班再说,然后再把小弟接出广州火车站。小弟可是眼巴巴地盼着他啊!

 火车喘息着,终于停下来了,车上的人纷纷向下涌。此时,王佐没有火车上那些人那样,有下车的冲动和回家的急切。随着涌动的人群,王佐尽量慢慢挪动脚步,宁静拉着他的手,生怕自己走失掉了。王佐边走边想着对策,怎样混出火车站呢?

人群惭惭少了,出站口走着三三俩俩的旅客,他们手指夹着车票,验票的人一个个查验……看样子是出不了站了,王佐拉着宁静急步走开,以免抓到,又走回到了站台。此时,正有一列火车停在站台,上车的人正排着队,王佐突然灵机一动,拉着宁静排在队伍后面。

“你做啥子嘛!”宁静大惑不解。

 “听我的,没错!”王佐坚定地说。

 ……

 排到火车车厢门了,王佐拉着宁静装着要上车的样了。列车员说要查票,他又装着从衣袋中拿票,找了一阵子没找到。他说:“票呢?刚刚还在呢!怎么不见了?”

列车员不耐烦地把王佐推开。王佐急步拉着宁静走向最近的一个站警,诉说着火车票被偷了,叫他帮帮忙,要急着上火车呢。这位站警二话不说,把王佐宁静推进候车室。

出了候车室,来到到菜园坝火车站广场,宁静激动地拉着王佐的手,眼含热泪,说:“你看过千里送京娘的小说吗?你就是那位宋太祖,我就是京娘啊!”

想着这几天来的劳累和饥饿,脚下就是重庆城呀!

这里就是宁静魂牵梦绕要回家的重庆城啊!

王佐不禁悲喜交集,心中却想着: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啥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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