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林，1976年生，安徽池州人。诗人，现居深圳。
十年的航班上
李三林
1.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飞机昂首离开八月的骆岗机场
前一个下午，那个黑车司机，“无法找零的大师”
将你带到旅馆门前，顺便用魔术骗走你的八十元
第一现场。婚姻的面具燃烧
孩子般的愤怒穿透火的眼球，伸出手盗取你的诗篇
那是你落魄的三十六岁。爱，在体内衰退
爱在电子、质子碰撞后，在中子的死亡金属中衰退
机舱里。词，穿上制服，俯身教你扣住你的本命年
沉睡最安全。你梦见南方航空历时最久的那次飞行
2.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飞机掀开夜幕，在咸阳机场卸下硕大的影子
像革命的诗章投射出宝塔下的圣地
短暂经停。飞机再次冲破晦暗之膜进入它的深度
舷窗的一面。星空在圣地上平铺了一块白色手绢
舷窗的一面。你用舌尖的雾呼出一段誓言
你寻找舌头上的那根头发，就像寻找血的斑点
词，穿上制服，同情。为你递来忏悔的农夫山泉
雄性的，呼伦贝尔，此时安静得像水獭
3.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因为历史是紧贴你肌肤的烧红的铁”
飞机在天河机场地面滑行，慢得像一场电影
魔幻带给你意外的旅程
你，霍比特人，加入十三个矮人组成的远征队伍
对抗苍白的半兽人
之后，那些被击败的石头人，心散落山谷
词，穿上制服，成为语言的提醒物。你将手机
调到飞行模式。心突然沉入地铁，见证幽暗的一瞥
4.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历史是紧贴你肌肤烧红的铁
“那些秘密，你一说出就成了咬牙切齿”
飞机忽然驶出䘵口机场，像远行客艰难迈出了天地
上午的雨还在水的间隙中淅淅沥沥
你独自寻访鸡鸣寺。悦耳声中观看一群信徒
如何用十字形虔诚手势固定住朦胧的雾与烟
词，穿上制服，在你耳边念诵“前三三后三三”
长江在你视觉里缩减，你进入自己半衰的枯水期
5.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因为历史是紧贴你肌肤烧红的铁
那些秘密，你一说出就成了咬牙切齿
“为何有时身体也会如你空空如也？”
飞机离开首都机场，盘旋在京城之上的四维空间
时间失去流速，成为肉眼可见的思绪
你打开座椅小桌板，空手从安徽省取来母亲的新坟
词，穿上制服，唤出你体内那个日日夜夜的守陵人
你活着的信念、胜利与荣耀归属了那个人
6.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因为历史是紧贴你肌肤烧红的铁
那些秘密，你一说出就成了咬牙切齿
为何有时身体也会如你空空如也
“缺少荒岛图像的海洋是愚蠢的海洋”
飞机冲出香港机场，快得像侍奉元老的新闻记者
云在海平面上绘出更多科层制的图案
词，穿上制服，宽体客机让行走的骨骼更加粗壮
你喝完果汁，身子重新蜷缩进那柔和的骨盆
7.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因为历史是紧贴你肌肤烧红的铁
那些秘密，你一说出就成了咬牙切齿
为何有时身体也会如你空空如也
缺少荒岛图像的海洋是愚蠢的海洋
“疲倦也许是治愈更为疲倦的良药”
飞机爬上虹桥机场二次元天空，像海神的座头鲸
词，穿上制服，将写诗人的邪魅写进邪魅的词典
前一晚，你被写诗人津渡再次用高度的白酒灌醉
8.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因为历史是紧贴你肌肤烧红的铁
那些秘密，你一说出就成了咬牙切齿
为何有时身体也会如你空空如也
缺少荒岛图像的海洋是愚蠢的海洋
疲倦也许是治愈更为疲倦的良药
“而宽恕是为了宽恕者本身的幸福”
飞机在江北机场升空，再见，赛博朋克。再见
词，穿上制服，一声不吭，退还你被盗取的诗篇
9.
谁是那个男人，对今天最有发言权
玫瑰，玫瑰，请穿过这具谎言之躯
因为历史是紧贴你肌肤烧红的铁
那些秘密，你一说出就成了咬牙切齿
为何有时身体也会如你空空如也
缺少荒岛图像的海洋是愚蠢的海洋
疲倦也许是治愈更为疲倦的良药
而宽恕是为了宽恕者本身的幸福
石头不会结果，石头也不会说不啊
词，脱下制服，敞开了你埋下的所有涵义
10.
“那年八月飞机降落在宝安机场”。
2022，10
诗歌精读：十年航班的客体旋转叙事
——李三林组诗《十年的航班上》读感
温经天
《十年的航班上》组诗有几个鲜明特点：结构同一性，开篇漫卷式，场景切换诗章化，身体与语言双主题，设问重沓性节奏，生命场域徐图延展深化。另外，抒情根性的自我表白感带来叙事的多重空间共时也是历时，叙述过程的快充电流互感，结尾收关回归自传影像启点，让人读到瞬间性的精神绽放与迅速收纳的神奇知觉体验。
这组诗非常技术化，自我结构的发明与生成，与生涯历程中的多次飞行降落有强烈的依存关系。不同城市的第一印象带来的侧面，与不同路程目的带来的生命痕迹结合散落于心野的信息点，二者结合，夯实了诗歌题材的真实与真实感，为自我的生存现实找到了每一幕戏的回忆起点。
航班送来年华与抱负，也送来视野与展望。结构主义的建设推动了诗意碎片的有效集成。而那些未能开口表达的词所附体的实在也在闪现排列，这就是说与不说共同（语言与语言间的沉默）组成的诗性航班人生。
接下来，延展开来，谈一下这首诗的旋转技法。旋转是针对客体诗或者以客体场域为主体的叙事策略。这首叙事诗的每个章节即局部与整体的结构，始终都在重复的、展开，动态地多侧面地逐一绽放。这种诗的叙述产生的运动犹如花瓣绽放，多场次瞬间集合，比起一个人写出完整情节还有效地表达了人生十年的悲喜境遇。花瓣绽放的叙事这就是旋转，如花开的十次眨眼。十次旋转，带来至少十层折射。每一次旋转而来的故事场景虽说是单独一个，但其发生之事并非一个，而是多个。因此折射之光更多。
作者用句法联动作为驱动器，尤其在每一组章的第一节，倾力营造了一个旋转折射的句群。这个句群以诗节形式存在，句群驱动每一组章的叙事侧面得以展现。客体以事象替代，事象用句群起承，诗的叙述与叙述之客体就这样旋转起来了。
诗歌处理时间的方式就是瞬间移动，诗歌瞬间穿梭于多重空间中。诗歌讲的就是空间。零度空间，单一空间，多重空间。诗歌所谓讲时间那都是最基础的常识，有索绪尔的历时、共时两个语言学概念支撑就够了。空间诗学是瞬时的，没有速度，全都是超速的即刻、即刻的闪烁。瞬时已把历时和共时这两个概念都击穿了。诗人写的所有空间其实都来自混沌，而不是秩序。混沌里有随机和序列。当诗歌完成，秩序也就成型了。我们写作者的神，其实就是混沌之神。
我们试用知觉来提取混沌里的随机和序列，形成诗的秩序。在这首诗里，具体表现为多重空间的蜂窝形态组成，彼此接壤。诗因此穿梭无间。主体间性消失，就是同体、同构、同一，但不同“蜂窝眼”。什么是蜂窝眼？诗中人的多次机舱置身，尤似过去之自我置身于多个蜂窝眼，彼此不知隔壁，其实隔壁也是诗中人自己。所谓，你也在你的隔壁。机舱外面是另一个机舱，也有当时的你。如今，所见的外景，都演化为心理镜像。诗人在所有的蜂窝之外审视过去之自我，用愉悦透射往昔种种，用悦然呈现心理种种，因此成诗。
客体本身就是意识的对应物，又能主动深度说话，对于这类多场景经历的叙事诗而言，这种客体旋转与主体悦视的写作手法是智慧的。客体在物物互证时，特别需要“我之耳”的辨认与“我之心”的知觉。反过来思考，如果我们把心当成万物的对应物，那就是修炼行为，而不是写诗行为。所以，诗里的各种对应物都不可能是主体之心，而必然是客体之物。
物可以分解为物、事、象、景、场、固定关系、原型象征、固定意象等这些人们认可的东西。比如李三林的这首诗，就是以十次不同时刻的登机舱内体验为叙事场的，场，场所涵盖的人事象，自然也属于客体范畴。客体有大用，如导演如演员，我们的心只负责制片与监制成品。这首诗切好反映了评者最新的观点与概念，“主客体凝合‘’诗歌写作。
温经天
2022.10.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