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百年“小倒戏”,余音绕梁的儿时忆恋

燕燕舒城 2024-08-10 10:44:57
家 乡 “小 倒 戏”

陈永兵(舒城籍我省知名作家)

发表于2024年8月8日《新安晚报》

家乡舒城,也是庐剧故里。庐剧在我家乡很流行,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大人孩子都能哼上几段。当地人曾称庐剧为“小倒戏”,也有叫“倒七戏”的,它源于大别山区,厚植于江淮之间,流传于皖中一带。虽在坊间深受欢迎,却未能登上大雅之堂,“小倒戏”一直屈居地方小戏位置,直至1955年才被正式命名为“庐剧”,有了个叫得出口的“雅号”。

“小倒戏”的确切形成年代目前尚无定论,但从历史记录来看,距今约有130多年历史。史料记载,清乾隆嘉庆年间已有职业班社,早期多演于坊间地摊。“小倒戏”的剧目大多以大别山民歌和江淮之间的歌舞为基础,吸收阜南海子戏,寿县、凤台端公戏,无为徽剧及肥东、巢湖等地门歌的唱腔,有些班社还与徽剧、京剧合班演出,受其影响,逐渐成型。

  看庐剧

第一次见识“庐剧”,是在漂亮的县城剧场,那天是外公带我去看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小时候虽看不懂戏,也不知道哼哼哈哈唱的啥意思,只能陪着外公,东看看西瞅瞅,或看舞台两旁白墙上用幻灯打出来的唱词出神。

  看完演出回家的路上,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紧拉着外公的手,六七里的乡野土路,感觉比平时不知要好走多少倍,浑身充满了激情。路上,我反反复复回味着这部戏行将结束时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成仙的壮丽美景,神话的种子不知不觉中萌发于少年浪漫的心怀……

  庄子上有位李姓的远房表叔,一生喜欢庐剧,一年到头靠卖庐剧唱本、春节剪纸刻“五福”为营生。平时,是一边剪纸刻福,一边哼着庐剧唱段。  生产队里养着几头耕牛,是唯一的集体财产。农耕时节,家家户户指望着这几头水牛。为看护好,队里专门在稻谷场旁搭个牛棚,找来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者照看,防止小偷轻觑。

  李表叔和外公被生产队选中,负责看守牛棚。  庄上人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非嫡亲的都称表叔、表婶,即“表字辈”。其实,李表叔与外公年龄相差无几,虽和我隔辈,只因我大姨家表姐嫁给他儿子成了亲眷,所以就这么攀成了亲戚。  每天晚上,外公都带着我一起去看守牛棚。

  这七八头耕牛全拴在牛棚里间,最外间靠门边是我和外公、李表叔睡觉的地方。同在一间屋檐下,耕牛睡里间,我们则头顶着头睡在牛棚门口。靠着墙根角,外公和李表叔将耕牛吃的草料摊在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再将棉被棉褥放在上面,就权当我们的睡床。

  每天晚上去牛棚前,要先在家里洗完脸和澡,到了牛棚就无事可做,只能等着睡觉了。睡觉前,李表叔或外公把马灯高挂门头,盘着双腿儿,一只手拿着根尺把长的小木棍,边敲打竹板边随着悠扬清脆的节奏哼着庐剧《梁祝》,外公也很喜欢“十八里相送”这段,他老人家眯着眼悠然自得地跟着哼唱,那舒缓、委婉、低沉的旋律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昏昏欲睡。

  在家乡舒城,观看庐剧是人皆共享的一大嗜好。平时想看,节日里更要看,特别是正月,那是憋足劲找机会去看,男女老幼,扛着板凳,跟着剧社跑,白天看,夜晚看。鲁迅先生写过《社戏》,与先生比起来,我可就幸运得多了。哪个村有唱戏的,就去哪个村看。那时交通虽不发达,我就跟小伙伴用脚丈量着去,也不觉得累。再者,我也不用像鲁迅先生那样,要划船行五里地到外村才能看得到戏,何况离戏台还是远远的。我们不一样,有时在本村也能看到“小倒戏”。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初,村里也有个“小倒戏”班社,在当地还小有名气。虽说它是村里庐剧爱好者自由组合的小班社,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成就。李表叔说他年轻时就是这个班社的组织者之一。

  村子不大,是个仅有上百人的小村庄,会唱庐剧的人则有二三十人,多数是四五十代生人,文化程度不高,李表叔上过小学,算是村里少有的文化人,在剧社里负责唱本刻印。  好在那些传统剧目与固定曲调,大家从小耳濡目染,心知肚明,表演起来,不算十分艰难,随便挑选几出戏,无论男角女角,能挑大梁的还真不少。

  说得容易,真做起来就不一定那么简单,家乡人习惯把演戏叫唱戏。为了唱好戏,每到农闲,必须要把这些草根演员集中起来偷偷排练。村里戏班子排戏,多半是冬闲的晚间,关着门不让闲人进。越关门则越神秘,越神秘越招人偷看。村里一帮小伙伴,犹如逐花的小蜜蜂一般,嗡嗡嗡的先是敲门,继而捶门或踹门,后来干脆用屁股顶门。里面的人开门逮,小伙儿就一哄而散,他们关上门板,后生们复又卷土重来。

  学庐剧

我的家乡,村民居住比较分散,往往是一个自然庄住一二十户人家,不像皖南或皖北村民居住相对集中,在村里唱戏,往往在祠堂或村部门前的固定戏台,而要选择场地,临时搭建,过后拆除。

  搭台是有讲究的,由于是露天戏台,冬天寒冷,戏台两边要置有挡风帷幔,条件好的台口还要张挂幕帘。前台和后台间须有遮掩间隔,幕后作化妆、换衣、放置道具之用,非演员不能进入。  村里的大人们,搭台轻车熟路,麻溜得很。一般的戏台,半天功夫,差不多就能搭好。

  几个壮劳力从各家找来扁担、木头等用来扎台架,在距离地面半人高处平铺木板,再用一些门板把前后台隔开,拉上铁丝,挂起幕布,两边台柱贴上“金榜题名空富贵洞房花烛假夫妻、古往今来虽如是浓妆淡抹总相宜”这样的对联,再悬挂一对拖着长长穗子的大红灯笼,又稳当又好看。

  戏台搭好后,还要在台前两边柱子上高高悬挂一对汽灯。汽灯是当时农村舞台专用的照明灯具,它利用点着后本身发出的热量,将煤油变成蒸气,喷射在炽热的纱罩上发出白亮的光,能把场上十几米远的地方都照得通亮。

  往台下望去,不知源于何时,戏台下方已摆满一条条长凳或各种座椅等。  从大人搭台起,小伙伴也不闲着,一会跑前一会跑后,一会爬上一会翻下,还抢着给大人们打下手。到真正开演时,他们反而心不在“戏”了,那一点玩意早在排练之初就偷看腻了,开演后就在人群里乱钻乱窜,有时窜到后台看演员化妆、换衣,有时跑到戏场外围看小商贩卖甘蔗、荸荠。

这时候,大人们却在聚精会神地看戏。台上演员九曲十八弯假动情假流泪的感觉,让台下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伤心地跟着红了眼圈,根本无暇关注场内那帮臭小子的闹腾。

  几年后,李表叔年龄也大了,选择了隐退。退出“江湖”的李表叔并未赋闲,他在自家屋里刻印庐剧唱本,两毛钱一份在周边村里推销,赚点抽烟的零花钱。逢过年时,李表叔还早早刻印一些门头上张贴的“五福”,即“福禄寿喜康”,两个月忙下来,也能挣个过年费哩!一有空闲,李表叔逮住我要手把手地教我唱庐剧。

  在教唱庐剧前,李表叔先给我介绍一番庐剧的角色行当和唱腔。他说,庐剧分花旦、青衣、老旦、老生、小生、小丑等角色;唱腔分主调和花腔两大类。主调有二凉、三七、寒腔、神调、老生调、老旦调、丑调、正调、衰调等等,听得我是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庐剧富有特别浓厚的乡土气息,在坊间流行时因受不同地域群众的语言、生活和欣赏习惯影响,唱出来的腔味也不一样,像家乡舒城,庐剧唱腔高亢粗犷,跌宕起伏,乡土味就十分浓郁。  李表叔手把手地指导我如何呼吸、如何放置喉头、怎样得到共鸣,还教我掌握连音、跳音等简单的演唱技巧。从此,我对演唱庐剧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台步子走得也有模有样。

  据说传统的庐剧剧目有两百多个。我跟着李表叔学有两三年之久,他不仅教会我唱庐剧的代表剧目《梁祝》中的“十八里相送”,还学会《十五贯》《狸猫换太子》《讨学钱》等剧目的不少唱段,每个剧目的故事往往都一波三折,悬念四伏,丝丝入扣,引人入胜,让人感叹。

  除学唱庐剧,李表叔还热心教我剪纸、刻蜡版、刻“五福”、油印庐剧唱本等。后来我把这些“本事”带到了部队,也全都派上用场,直到上军校前我还担任连队文书和机关报道员。  庐剧虽仅有百余年历史,但它内在的人文精神、生活习惯、行为范式、言语传承、心灵契合却是多种因素的历史积淀、交汇、融合而成。

  如今,地方戏曲日渐式微,“小倒戏”也一样,唱戏的是一群老年人,听戏的也是一群老年人,它离年轻人的视野越来越远,越走越远,行将淡出,只剩下我这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的人,似乎还有些留恋。

【作者简介】陈永兵,笔名龙居雅士,安徽舒城人,曾在舒城县人民武装部工作,现居合肥。系中国西部散文协会、安徽省作家协会、安徽省散文家协会、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安徽省网络作家协会及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同步悦读》签约作家。

在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国防报、中国人口报、安徽日报和《聊望周刊》《西部散文选刊》《作家天地》等百余家报刊发表新闻、散文、小说、随笔等作品三百余万字。

出版《当兵无悔》《笔耕快乐》《今生有缘》《岁月铭记》等作品集。

剧照提供:马琴(舒城籍戏剧名家);编排、配图:舒城时窗(作者授权本号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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