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瑶阿姨走了，以一种很琼瑶的方式。

——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而亡。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她临了都还活在“爱情至上”的价值观里。不像她的读者，尝过生活的风霜后，从她教给我们的爱情观里叛逃。

和琼瑶的初相逢，始于《还珠格格》。一台爸妈结婚时添置的旧彩电，一张酱猪肝色木架床。我只能挨着我妈胳膊看一集，就被她打发睡觉。她把电视声音关掉，让我换到脚头去。她半坐在适合看剧的另一头，边看小燕子大闹紫禁城，边织毛衣。经常性地，她会发现我偷偷透过床架的缝隙，扭着脑袋在和她一起看默剧。

很羡慕小燕子那种一言不合就背上行囊，去四处流浪的快意生活。容嬷嬷的针，扎进了紫薇金锁的指尖，也扎进了我的童年阴影。大逃亡阶段，紫薇瞎掉的那段时间，我比尔康还难过着急。小燕子偷吃的柿子，可能要比糖葫芦还香甜吧。会宾楼的饭一定很好吃，酒也很香。金锁成了意难平，那么好的金锁，只可惜世上只有一个尔康。含香好美啊，我也曾在奶奶的菜园里尝试召唤蝴蝶。要是我能有个萧剑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和爱人挚友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就是长大后的人生终极梦想。

“要头一颗，要命一条”成了黄毛丫头对抗世界的口头禅。《还珠》那会，年龄太小对爱情还没什么体会，没有开始思考更喜欢尔康还是永琪。只是被这种策马奔腾的群像，以及大团圆的结局深深吸引了。多热闹啊，他们的生命，各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人生也当如此。

《情深深雨蒙蒙》，开始让人惆怅了。依萍的命苦，依萍妈妈的命更苦。好在依萍有何书桓，何书桓也成了情窦初开时对爱情的向往。他该家世良好、才华横溢、温柔体贴，不顾世俗眼光牵起你的手。只是，长大后才惊觉书桓“渣”的本质。

还是杜飞好啊，虽然动如脱兔，但根本不用担心他跑路。一张小嘴一叭叭，除了如萍谁也不惯着。

最重要的是，杜飞情绪稳定、三观超正、双商在线。雪姨嘛，让人恨得牙痒痒。还有她那个小儿子，也很不讨喜。依萍爱得死去活来，她爬上何书桓说要和她每天一起看日落的大桥，唱完最后一首歌就往下跳。打那以后，琼瑶剧里的女主都过得很凄楚。她们吃尽了爱情的苦、爱得轰轰烈烈，又死去活来。“私奔”也开始令人向往。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数少男少女觉得这才是爱情。你不为了爱情反叛点什么人、不跟家里作对、不跟世俗作对，好像总差点意思。小学快毕业时，我常在回家的楼梯间碰见一对早恋的高中生。女生一头蓬松的非主流造型、男生头发也长到看不见眼睛。他们吵架、拥抱、接吻、抽烟，有歇斯底里，也有声泪俱下。以前会觉得：哇哦，那是迷人又危险的爱情。多年后再回想，他们才是亲身演绎校园琼瑶剧的男女主。长大后，从琼瑶阿姨那学来的爱情观，彻底被杀掉。生活没有那么多浪漫，为了爱情发疯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能遇见相互倾心的恋人已用尽运气，更别提其他。“喜欢、爱情、合适、在一起”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件事。像琼瑶剧里那样把爱情当饭吃，终究不是普通人的情感归宿。

就连我妈，在追完琼瑶剧之后，就再也看不了任何爱情片了。看太多之后，她开始觉得爱情剧偶像剧“唧唧歪歪”、矫情得很。从此她只看抗战剧。但我还是很感谢琼瑶，在不谙世事的年纪，给了我那么多爱情的体验。如果生命中注定没法拥有一种浪漫，那远远地看别人拥有，也是一种快乐。儿时想象中的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长大后变成了坐在格子间和同事拼好饭。那时候幻想做小燕子，刁蛮任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又或者做紫薇，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才华惊艳四座。但最后却发现，好像连金锁也做不成，不知不觉成了社会的边角料。

儿时想象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驾着七彩祥云来娶自己。长大后才发现柴米油盐共进退，乘着暮色去公园散步才是现实中的感情。有一些遗憾，就让它留在琼瑶的笔下吧。看小燕子活成小燕子，是一种幸福。看琼瑶活成琼瑶，未尝不是一种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