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强大,所以亡了国

最爱历史说 2025-02-11 13:46:47

国家(王朝)为什么会失败?这是一个无比经典的命题。

去世前一年,康熙三十年(1691),王夫之在病中完成了《读通鉴论》的定稿。他漫长的一生经历了明清易代的历史大变革,在“反清复明”失败的悲痛中隐居,最终沉淀为一个时代的思想巨人。

在《读通鉴论》中,他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发现:

“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

历史上的国家(王朝)通常亡于衰弱,而东汉恰恰相反,是亡于强大。这是为何?

王夫之画像。图源:网络

王夫之说,即使到了东汉末年,亡国之势已成必然,而此时东汉依然“兵强天下”。

在军事上,东汉对周边少数民族保持着极强的威慑力和战斗力。皇甫规、张奂、段颎等人自命为天子的虎臣,在帝国的北方和西方斩首无数,还穷山搜谷,把边疆的敌人赶尽杀绝。

但王夫之指出,当时,军队的强大与政治的混乱却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桓灵二帝时期,君主乱来,朝政黑暗,士大夫想要有所作为只能离开朝廷,要么率军守卫边疆,要么在中原镇压叛乱,再凭借战绩获得名声,“曲线”获取昏君及掌权宦官的倚重与青睐。久而久之,士大夫都知道,要争取功名只有这一条路径,而且这样做还不会惹祸上身。所以,崇尚战争、学习战事的风气蔓延开来,结果就是军队日日兴,盗贼天天有,二者互为庇护,互相成就。

军队强大却产生了离心力,这便是汉末军阀割据的由来。故而,王夫之专门点名东汉是“以强而亡”。

汉桓帝影视形象。图源:影视剧照

循此思路,艾公子在新书《王朝的崩溃》中进一步论述根源:

翻阅《后汉书》,我们可以知道,党锢之祸并不是简单的宦官迫害忠臣的运动。东汉的宦官虽然的确要为腐败的吏治和昏暗的政治负责,但他们其实还有“一心王室,不事豪党”的一面,这里的豪党指的便是在地方呼风唤雨的士大夫。

在士大夫铺天盖地对宦官专权的指责之中,其实隐隐指向阉人背后想要集权的皇帝。他们理想的政治是皇帝与士人共治,他们拥戴的君王是懂得体恤儒士的皇帝,如果皇帝不懂,那么定然受到了身边人——外戚与宦官的蒙蔽。

仔细想来,外戚与宦官的确能控制年幼的皇帝,不过他们的权力来源于与皇帝亲密的关系。没有专制的皇权,就没有专制的外戚和宦官。可是,对于地方的名士来说,他们要兼并土地,他们要培养私兵,侵夺的都是皇帝的利益。有他们在,皇帝只能面对每年越来越少的税收和压制不了的动乱。

君与士的分道扬镳,这恐怕才是东汉王朝崩溃的主要原因。

从这个角度切入去理解汉末、三国的历史,便能窥见党锢之祸、宦官专权、地方割据的真实逻辑。哪怕放大到其他历史阶段,皇权、宦官、外戚、士人这些群体的缠斗,具体原因或许迥然不同,本质上则依然脱离不了集权与分权、朝廷与地方、公义与私权的永恒对立问题。

历史从不重复,但总是在押韵。

“以强而亡”的命题,最早被讨论的王朝其实不是东汉,而是秦朝。

从西汉初年贾谊的《过秦论》,到唐朝晚期杜牧的《阿房宫赋》,乃至到北宋中期苏洵的《六国论》,虽然角度各异,却都隐含一个论述核心:秦朝为什么这么强,又这么弱?

“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耰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向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

对手(六国)那么强,秦朝依然能强势崛起,统一六合;但现在敌人(陈涉)这么弱,秦朝却因“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这到底是为什么?

贾谊画像。图源:网络

贾谊的结论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句话:“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杜牧的结论也大差不差,也是说君主要懂得“爱人”。

“爱人”和“施仁义”都是儒家的理念,历朝的政论家、政治家借书写秦朝“以强而亡”的历史,用于镜鉴当朝,目的是想让他们自己身处的朝代不要重蹈覆辙。

对他们来说,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

历史之所以值得不断被讲述,恰恰在于它对于讲述的时代意义重大。汉人讲秦史如此,唐人讲秦史如此,宋人讲秦史亦如此,今人讲秦史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朝的崩溃》在写秦朝崩亡的一章中,如此开篇:

在咸鱼的臭味的掩盖下,载着秦始皇遗体的辒辌车驶向帝国都城咸阳。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七月,始皇帝在最后一次东巡途中崩于沙丘平台。大臣赵高与李斯密谋立秦始皇少子胡亥为太子,却唯恐诸公子与天下百姓听闻风声后作乱,于是秘不发丧。东巡车队每到一个地方,侍臣照例进呈饭食,随行官员也像平时一样参奏政事,只不过他们此时面对的,是一具尸体。由于正值酷暑,始皇帝的遗体渐渐腐烂、发臭,赵高等人便用臭鱼来掩人耳目。

车队在秦直道上飞奔,这条通衢大道是秦始皇生前建立的丰功伟绩之一,如今却成了为他送葬的通道。此后,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建立的大秦帝国,也将如疾驰的马车一样飞速坠落。

不同于传统士大夫的写法,今人写史的目的不是为了推行儒家思想的落实,而是希望揭示秦亡之后,其制度依然笼罩和影响着此后的历史时期。

所以,书中此篇关于秦亡的文章,讲述方式也全然不同。“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这是杜牧《阿房宫赋》里面的金句,也是永不过时的警句。

秦朝之后,“以强而亡”的王朝并不罕见,说明杜牧的话的含金量在不断上升。

比如,开头提到的东汉。

比如,隋朝。《王朝的崩溃》称这个王朝为“自杀王朝”,运用国力至极限,终于迅速崩溃。

比如,唐朝。唐朝的情况类似东汉,《王朝的崩溃》重点关注这个王朝的最后二十三年,有心人还是能轻易读出其中的不同况味。

比如,元朝。一个疆域空前、军事霸权、多元文化交融的朝代,却未能构建有效的治理体系,难逃“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宿命。

如果一定要给“以强而亡”的王朝寻找一条历史的规律,或许可以用“强大的脆弱性”来进行解释。

强大的王朝基本都有三个特征:扩张、精英集团的合力、制度的创新。但这三个特征同时面临无法消解的三组矛盾:

1、扩张与民力的平衡

2、精英集团从合力走向分裂

3、制度从创新走向僵化

过度追求强大而忽视柔性统合,往往就成为王朝崩塌的起点。秦、隋、元等王朝的历史结局,本质上都暴露了“强大的脆弱性”,越强大,有时候就越脆弱。

艾公子的新书《王朝的崩溃》聚焦中国历史上17个大一统或局部统一的王朝的毁灭时刻,通过透视它们衰亡背后的政治、军事、经济、财政、人事、气候等各种问题和境况,从而提供一种思考:假如历史的盛衰周期无法改变,那么我们可以从中学到什么?又能为应对下一次危机准备些什么?

每一个王朝的崩溃千差万别,但背后的深层原因却有相当的一致性。

身处某个历史周期之中,人很难看清自己所处的时代,这种现实困境使人更加向往拥有全知视角。当下信息纷繁,未来难以预测,所幸我们可以看见过去,总结过去。《王朝的崩溃》这本书犹如一面镜子,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封建王朝兴衰的历史轨迹和内在逻辑,或可助力我们穿透时代的迷雾,谨慎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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